唯一特別的事情,是在一個夏天,再次見到了成絮。


    成絮回北京忙畢業的事情,得知許唐成來了海南,特意飛過來看他。他將頭發剃短了很多,站在機場裏衝許唐成招手的樣子,和許唐成記憶裏那個軟軟的男生有了不小的差別。


    但等許唐成走近,成絮微微垂低了視線,靦腆一笑,許唐成又覺得他沒有什麽變化。


    他帶成絮去吃了一家清補涼,坐在冷風充足的店裏,成絮問他:“你和易轍,出什麽事了麽?”


    已經太久沒有人在許唐成的麵前提到這個名字,也已經太久沒有人同他談論他。


    許唐成用手裏的小勺子一下下撈著蜜豆,輕輕笑著搖頭:“沒有,隻是家裏知道了,反對的態度比較激烈。”


    “那怎麽辦?”


    “能怎麽辦,我媽堅持讓我們分開一段時間,我慢慢勸唄。”


    其中坎坷,許唐成用三言兩語揭過,成絮沒有追著問,但人的變化是坦誠的,他能明顯感覺到,麵前的這個許唐成,有了更多的心事,更多的沉默。


    旁邊座位的兩個女生起身離開,許唐成看著對麵垂著頭的人,終於問:“你呢?有喜歡的人了嗎?”


    遲疑了那麽兩秒鍾,成絮才抬起頭。這遲疑便已經告訴了許唐成答案。


    “先吃吧,”見他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許唐成便說,“這兒人多,等會兒聊。”


    走出店門,成絮說想去海邊溜達溜達,許唐成立即笑了,問他,在海邊那麽久,還沒看夠麽?


    成絮推了推眼鏡,在熱風中跨上許唐成的小電驢:“不一樣的感覺。”


    亞龍灣就在不遠處,這個時間沙灘上也沒什麽人,他們兩個找了個蔭涼處坐下,望著海麵靜了好一會兒。


    “你剛剛問我有沒有喜歡的人,”成絮轉過頭來,坦坦蕩蕩地迎視著許唐成的目光,“有的。其實當初我離開時,向你隱瞞了一部分原因。”


    不知怎麽,一幅畫麵跳到許唐成的眼前——是成絮崩潰的那一晚,交疊在酒吧一角的身影。他心中有輕微的震動,而成絮已經低下了頭,用一根手指劃著腳邊的沙子。


    沙土翻出,露出一個名字。


    許唐成看到了那個逐漸在沙中浮現的人名,有些意外。


    確認他看到了,成絮隻略微停了一會兒,就又用手掌將那個名字輕輕抹去。


    “去酒吧的那個晚上,我忽然發現,我一點都不了解我自己。我不明白,我明明那麽喜歡傅岱青,怎麽還會對另一個人有感覺,我是……”成絮的眼睛裏有疑惑,也有猶豫,“渣男麽?”


    “胡說什麽。”許唐成摁了他腦袋一把,說,“感情的事情,可能有時候就是會自己也不清楚。沒準你對傅岱青,不完全是你以為的那種喜歡。”


    “那是什麽意思?”成絮問。


    “我也說不清,”許唐成自嘲一笑,“就是……很複雜吧。”


    誰也說不清,兩個人便又共同沉默。過了一會兒,許唐成問:“為什麽喜歡鄭以坤?”


    他本以為成絮會給他一個充分的理由,起碼,是說出鄭以坤身上到底有什麽特質在吸引著自己。可沒想到,成絮卻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喜歡,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的。反正,那天晚上在酒吧,他叫我‘寶貝兒’,我一下子就心跳加速了,特別突然。”


    “就這樣?”許唐成啞然,將這話消化了片刻,才委婉提醒,“他當時隻是演戲吧,而且他應該……叫過很多人‘寶貝兒’。”


    “我知道,”成絮點點頭,“我知道他是演戲,也知道他這樣叫過很多人,之前光我聽見過的,就有兩個。但是那天,他叫我,就是叫得很好聽。也沒人這麽叫過我。”


    這番說辭使得許唐成一時無言,他歎了一聲氣,看著成絮。


    “那晚我就發現,雖然我平時總是躲著他,可是其實是想要靠近他的。”成絮忽然虛空地握了握右手,不知在握什麽,“他和我不一樣,我不敢做的,他都敢,我不懂得、不會的人情世故,他也都會,有時候聽著他那麽吊兒郎當地說話,我其實還挺羨慕的。”


    的確,和傅岱青不一樣,鄭以坤是個和成絮截然不同的人。他灑脫,果決,遊刃有餘。而因為永遠學不來,這種不同便容易讓人移不開眼睛。


    看到許唐成一直皺著眉,成絮笑了笑,問:“你是不是不喜歡他?”


    “不是不喜歡,”略作遲疑,許唐成搖搖頭,說出了自己的擔憂,“但如果你喜歡他的話,我會擔心。”


    成絮沒有對這話發表任何評價,隻是拍了拍褲腳沾上的沙土,突然說了一句:“其實他是個很好的人。”


    許唐成挑眉看他,他於是接著解釋:“你記不記得,那天在酒吧,他一直抱著我。”


    許唐成點了點頭。他不僅記得這個,還記得自己因為後來的一幕生了氣,沒給鄭以坤好臉色。


    “他一直抱著我,其實是因為我……我身體有了反應。”


    現在說起來,成絮依然臉立刻紅了。許唐成有些驚訝,但並未表現出來,隻是繼續耐心地聽著成絮的傾訴。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聽見他叫了我那一聲,看著我走過來,我就突然……”成絮低頭,笑了一聲,“挺不可思議的。當時我特別慌,特別難為情,就靠著他。他應該是感覺到了吧,所以也一直抱著我。我那天是真的喝多了,不怎麽清醒,但也都記得發生了什麽。我心情不好,又喝了酒,一直在耍酒瘋,我也不知道我當時怎麽了,和你們分開以後,我就一直又哭又鬧地纏著他,動手動腳的。後來清醒過來,我知道那也不是完全在耍酒瘋,隻不過是在借著自己喝多了任性,挺卑鄙的。所以,我們兩個之間,他看上去總是沒個正經,可他其實隻是愛逗著我玩而已,從沒對我做什麽逾矩的事,反而是我,一下子,就沒了度。”


    這緣由,是許唐成絕沒想到的。那晚看見鄭以坤將成絮壓在牆角,他幾乎沒有經過思考,就認定了是鄭以坤在趁著成絮不清醒,占他便宜。


    “鄭以坤呢?”許唐成緩過神來,問,“你和他還有聯係麽?”


    成絮搖搖頭:“沒有,但是他去看過我一次。有一次我們出海半個月,遇上了壞天氣,船差點翻了。上岸的時候學校來了好多人迎接我們,他不知道從哪得到的消息,也來了。我們吃了頓飯,但他沒說什麽,我也沒說什麽。”


    如果在以前,許唐成或許會勸成絮,別再想著鄭以坤,他也總會遇到一個適合自己的人。可現在,他漸漸明白了那種愛情裏的義務反顧,便不想再這麽勸了。


    “如果真的喜歡他,可以……”


    “我說過的。”


    他話沒說完,就被成絮打斷。


    “說過?”


    “嗯,”成絮點點頭,輕輕抿了抿唇,“我走的那天,鄭以坤不是也來送我了麽。他跟我說了幾句話,大意是讓我以後不要誰都相信,不要對誰都一片真心,還說,讓我不要再想傅岱青了,他沒有我想象中那麽好,不值得,說我以後會遇見一個真的好人。然後我就問他,你是好人麽?”


    成絮說到這,許唐成已經能猜出鄭以坤的回答。


    “他說,他不是。”


    成絮在三亞住了三天,許唐成沒讓他在酒店住,直接給領回了家。周慧還記得他,好吃好喝地招待著,沒有半點怠慢。


    成絮離開那天,許唐成帶他去吃了一家他平日常吃的早餐,店名許唐成也很喜歡,叫“大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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