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字暴露了他的哭腔,那端登時便有些急,一個勁地追問他怎麽了,到底出了什麽事。


    成絮克製不住地抽泣了兩聲,用一隻手握住許唐成的手腕,紅著眼睛看著他,像是在求救。


    “沒事……”


    電話那端的人顯然不會信,又急促地逼問了幾句。


    許唐成蓋著成絮的手,握住了電話,對成絮打口型:“我來說。”


    “當初就不該讓你去北京的,你看你遇到什麽事我們都不知道,你家裏這邊,起碼我們能去看看你啊,你本來就年紀小,我們哪裏放心得了啊……”


    成絮本來已經鬆了些手,可這話不知到底戳中了他心裏的哪一方,使得他咬著牙,緊緊攥著手機。原本壓抑的哽咽聲也瞬間轉變成了再真實不過的哭泣,交代了所有的情緒。


    “真的沒事,”他在又是詢問又是焦急的聲音中開口,說得很委屈,像是一個走路時摔痛了,抱著父母脖子哭的小孩子,“就是老師交給的任務沒弄好,今天開例會的時候被罵了。”


    第四十八章


    傅岱青的婚禮如期舉行,沒有任何意外。


    許唐成先前並不知曉這場婚禮的具體時間,但某天晚上回來宿舍,聽到成絮在和家人通電話。


    “我實在回不去啊,後天就出發了。”


    一隻手在電腦的觸控板上停住,半晌,點開一個視頻,無聲播放。許唐成朝那個方向掃了一眼,不出意外,依然是一門公開課。


    這是兩個月來的第五門。


    目光移向書架,那裏整齊地碼著兩排書,其中一半同樣是新增於這兩個月,書架的一端盡頭放著一盆多肉,長勢並不討喜,甚至能看出幾分孱弱,是前一陣子成絮跑去花鳥市場買回來的。


    似乎,成絮將這兩個月過得繁忙充實。


    到電話結束,視頻已經播了三分之一,成絮在最後輕輕笑了一聲,說:“那你多帶一個紅包吧,就說是我給的。”


    依然是輕聲細語。


    很快,響在屋子裏的變成了一陣語速極快的美式英語,電話已經被掛斷。


    宿舍的地板上攤著一個很大的行李箱,差了四分之一沒有裝好。許唐成的目光落在其上,晾了片刻,越發真實地感覺到,成絮是真的要離開了。


    易轍在這陣子一直在學校忙著寫畢業論文,而許唐成要在五月份到日本進行一次短期學術交流,需要和團隊的人一起提前做些準備,所以大部分時間也都留在學校。加上擔心成絮的心情,許唐成刻意將自己留在宿舍的時間延長了一些。盡管朝夕相處,但關於成絮的這個消息,許唐成竟還是從易轍口中得知的。


    “跨介質通信?”許唐成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嗯,”易轍點點頭,肯定,“我同學說的,他現在和成絮一個實驗室。”


    在a大,保研的學生可以在大四下半學期選修部分研究生的專業課,並且已經可以進入實驗室,提前學習。


    “他說鄧老師之前就想讓成絮跟著他做這個課題,但是成絮好像怕試驗的時候要上船,沒答應。”嘈雜的食堂內,易轍擰開一瓶水,放到許唐成的麵前,補充說,“這次是成絮主動去找的鄧老師。”


    成絮不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人,但這次的決定,卻沒有跟任何人商量。


    那天晚上回去,許唐成向成絮詢問原因,問他知不知道這是個長期項目,去做了,就一定會影響他畢業的時間,並且研究這種水下通信,是不可能不出海的。


    成絮點點頭,說自己知道。


    “你……”許唐成突然語塞,不知道說什麽好。白天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他的第一反應是震驚,之後,除了心疼,其實還有一些生氣的感覺。他能理解成絮是想要逃避,可他卻覺得,再怎麽傷心,也不該因為感情的事情打亂自己的人生規劃,用自己的未來去換暫時的平靜。


    “我也知道這樣有點衝動,可是……”成絮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卻燙得無法入口,他無意識地握了杯子一下,又很快閃開,將手攥成了拳,“我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


    他隻說了這樣一句,便低著頭不再言語。許唐成靠著書桌立了很久,依然覺得這樣不值得。但成絮沉默的堅持卻像是在告訴他,這樣的方式是合理的,一段感情殘餘的情緒,是可以和一兩年的寶貴時間劃等號的。


    成絮離開的當天,許唐成將他送到了機場。他在後方等待成絮辦理托運,看到在他彎腰拎起行李箱時,一邊肩膀上的書包帶忽然滑落。或許是有些慌亂,也或許是因為行李箱太沉,成絮的身子向前晃了晃。他用手撐住服務台,堪堪穩住,又用一隻手扶起了那條滑落的書包帶。


    來時怕堵車,他們出發得很早,還算暢通的路況給他們餘出了很長的等待時間,許唐成想要陪成絮坐一會兒,成絮卻堅持讓他先回去。知道他是不想占用自己太久的時間,許唐成沒再堅持,隻看了看時間,叮囑他進去之後記得吃暈車藥。


    “嗯。”成絮推了推眼鏡,又聳肩,顛了顛那個大大的書包。


    “上船的話,你先試試,要實在不行也別不好意思跟老師說,你要是上去幾天吐幾天也沒辦法工作。”


    “嗯,我知道。”成絮朝他笑笑,後退兩步,揮手,“你快點回去吧。”


    首都機場的人一如既往的多,也不知為什麽,總有那麽多人為了不同的目的踏上萬尺的高空。成絮排進了曲曲折折的隊伍,好一會兒,又轉頭,朝許唐成站的方向看了一眼。


    見他還沒走,第二次朝他揮手。


    他隻做了短暫的停頓便又轉回了身子,許唐成卻因這似曾相識的畫麵而有些怔愣——小時候他送許唐蹊去學校,許唐蹊也是這樣,會在已經和他說再見之後又轉頭看他,還不敢看時間長了,最多兩秒鍾。無論多不舍得,也會在兩秒鍾之後拽著書包走進校門。


    成絮經常能讓許唐成想起唐蹊,因為他們兩個人身上都有一股很乖的勁。不過,許唐蹊其實生性是頑皮的,但因為身體不好,很多時候不得不乖乖聽話。可成絮卻好像是生來就沒有任何脾氣,也從來不知道任性是什麽。


    許唐成認真回想了一下,相識多年,竟然真的從來沒見過成絮生氣,即便因為什麽事不高興了,也都是自己悶一會兒,不會向任何人表露半分。


    “他進去了?”


    背後忽然響起說話聲,許唐成被嚇了一跳。轉身,看到了立在身旁的鄭以坤——亂糟糟的頭發,遍布褶痕的衣服,以及滿身的殘餘酒氣,都彰顯著一場宿醉。他的手上拎了個透明的便利店袋子,許唐成略略一瞥,看到一包綠箭口香糖,一盒藥,還有一小瓶礦泉水。


    沒答他,許唐成隻朝前方抬了抬下巴,作為示意。


    成絮已經拐進隊伍的第三層,不高的個子被虛虛遮住,隻能在行人的縫隙間看到一顆微微低著腦袋。隊伍在緩慢地向前行進,成絮忽然抬起一條腿,揉了揉小腿的位置。


    看來剛剛是被行李箱磕到了。許唐成這樣想著,身旁的鄭以坤已經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


    隊伍裏的人聽到一聲喚,猛然轉頭朝這邊看,鄭以坤向他招了招手,成絮在微愣後轉身,開始逆著人流向外走。他的肩膀提著,上半身盡量縮成一小團,嘴巴也在不停地動,大概是在和排隊的人說“對不起”、“借過”之類的話。


    許唐成沒有上前,而是靠到了一根柱子後等著。


    大約過了十分鍾,鄭以坤回來,手上已經沒了袋子,但那瓶水還在,並且少了一小半。


    “唐成哥,我坐你車回去?”鄭以坤的神色依舊是許唐成熟悉的那般,他抓了抓頭發,說,“昨晚喝多了,剛剛讓朋友把扔這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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