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唐成摸著它的腦袋,半天,才說:“對不起。”


    但黑貓聽不懂這聲道歉。大約隻覺得這個人摸得它很舒服,便放鬆警惕,閉上了眼睛。


    說完這句“對不起”後,許唐成的心裏更是難受。他站起身,掏了包煙出來,走到一邊想抽一根,喘口氣。但剛剛打了火,卻看見黑貓也無聲地跟了過來。


    許唐成把打火機熄了,拿到一邊,跟地上巴巴地看著他的貓說:“去那邊,我要抽煙了。”


    黑貓歪了歪腦袋,接著朝他叫。


    許唐成就又強調:“不能吸二手煙,去一邊去。”


    可惜,再度勸說無效。許唐成隻好自己又朝一邊走了走,但一回頭,黑貓還在緊緊跟著他。他望了望天,終是認命地收了手裏的東西。


    “我這就去家裏給你找找有沒有吃的,但肯定沒有你愛吃的火腿腸,咱倆商量商量,你湊合著點,行不行?”


    像是這次終於滿意了,黑貓在黑暗裏,往後退了一步。


    周慧幫他找了點別的腸,還撥了點自己燉的小鯽魚給他。許唐成下樓喂了貓,看它吃得香,自己才跑到一旁抽煙。


    再回去,周慧撣著他因為落了太多雪而變濕的衣服,問他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聚餐來著,就晚了點。”


    “哦,”周慧用幹毛巾擦了擦他的羽絨服,掛起來晾好,“易轍跟你一塊回來的啊?”


    “嗯。”


    “挺好的,以前你老自己一個人來回跑,我還不放心,你倆一塊兒還安全點。”


    許唐成沒接話,自己喝了杯水,就說累了,要去洗洗睡了。


    一直看著他的周慧卻問:“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嗯?”許唐成立即習慣性地笑,否認,“沒有啊。”


    “不可能。”周慧看了看那邊掛著的羽絨服,“衣服成了這個樣子,手跟臉一片紅,你不知道在樓下待了多久了。況且我是當媽的,你是不是心情不好,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許唐成失笑,搖搖頭,不知道說什麽好。


    “你要是學校裏的事,我不懂,也幫不上你什麽。但是你要有什麽不舒服的,可以跟我念叨念叨。”周慧歎了口氣,“你這孩子從小就愛憋著,有什麽事都不說。看在別人眼裏是穩重,扛得住事,但我怕你憋壞了。”


    周慧愛由一件事想到很多後果的思維方式,大概能代表很多上了年紀的媽媽。許唐成知道她愛胡思亂想,怕她今天晚上又睡不好,便趕緊說:“我真沒事,就是最近有點累。”


    對於他的這個解釋,周慧將信將疑。她盯著許唐成的表情看了好一會讓,最後,勉強點了點頭:“嗯,你沒事就行。累就好好休息,今年我都把家裏收拾好了,你什麽都不用幹。”


    許唐成答應了一聲,便要去洗澡。聽著身後周慧發出的細碎聲響,走了兩步,他卻忽然起了一個試探的念頭。


    “媽。”他轉身,叫住周慧,用盡量輕鬆的語氣掩飾著,問,“我要是不結婚,你覺得怎麽樣?”


    周慧直起身,聽了這話立馬擰了眉毛:“說什麽胡話呢,哪能不結婚?”


    說完,她想到了什麽,恍然大悟般:“你是不是和那個姑娘的相處出了問題啊?”


    許唐成愣了愣,一時沒想明白周慧說的是誰。


    “就是萬枝啊,我這一直忍著沒問你,你跟她怎麽樣了?”


    聽到這句話,許唐成立馬覺得現在的對話有些荒唐。他垂了垂腦袋,歎氣:“我跟她真的就是普通朋友。”


    周慧追過來還要問,許唐成趕緊拿了睡衣,躲進了洗手間。但脫衣服的時候,周慧依然站在門外不放心地念叨:“你可不許瞎胡鬧啊,不會談戀愛也得談,再說什麽不結婚我就要讓橙橙媽媽給你介紹對象了。”


    “好了好了,知道了。”


    其實,他自己的家庭是什麽樣子,他比誰都清楚不過。這是個太傳統的大家庭了,不光自己的父母是這樣,其他長輩也是。光是把個不結婚扔出來,都足以讓這個家庭徹底失了長久以來的平衡。


    許唐成撐著洗手池,用冷水洗了把臉。他把淋浴打開,自己卻看著鏡子裏的人,久久沒動。


    第三十二章


    在許唐成看來,易轍好像真的是迅速恢複了從前的樣子。他不再頻繁主動地找他,但在兩個人偶然碰上的時候,該有的話不會少,該有的關心也一定都有。有時候他出門,能看到對麵又敞著門,易轍又在屋裏四處翻著鑰匙。他過去調侃兩句,易轍就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說自己也沒辦法,就是怎麽都改不了這臭毛病。


    一如往常的場景,都會給許唐成一種恍惚的感覺,仿佛放假前的那一段糾結無措、進退維穀,僅僅是他不清醒,迷糊地做了一個夢而已。


    但每次夜裏,在因為各種原因突然醒過來時,他又都會在昏沉間再次看到那雙眼睛——還是帶著怔愣迷茫的神情,在人聲鼎沸中,越過一片光亮,定定地看向他。


    明明那雙眼睛的主人並沒有要表達什麽,看在許唐成的心裏,卻好似都是無聲控訴。


    每次看到這裏,他都再沒辦法讓那晚的情景在他的腦海裏繼續演下去。易轍的道歉,離開,連著那片紛揚消融的大雪,漸漸的,都成了他的不敢回憶。


    於心有愧,所以每每都是戛然而止,隻餘了暖黃的燈,和被孤獨分割的人。


    輾轉伏枕,他沒想到,一句“舍不得”,竟然是這樣心酸刺骨的滋味。


    許唐成總頂著一對大黑眼圈在家裏晃蕩,弄得周慧還以為他又在鑽研什麽賺錢的門道。


    “你這是股票又賠了麽?”


    許唐成被周慧問得莫名其妙:“沒啊。”


    “我當著你又成天不睡覺看股票呢,你可別再那麽不要命了啊,家裏錢夠夠的了,別掉錢眼裏去你。”


    在許唐成剛上大學的時候,趕上許嶽良做手術,許唐蹊又正好換了一種進口的藥,家裏資金突然顯得有些緊張。倒也不至於影響生活,但許唐成防患於未然慣了,再加上他給自己設定了一條科研的路,知道離自己正式掙錢還遠得很,就開始琢磨怎麽搞點副業。他覺得打零工掙錢太少,又要照顧學習,平時不可能有大把的時間能花在校外。想來想去,當時的他就想到了買股票上。


    現在想來,那時候自己也是無畏得很。一共一萬塊的本金,就敢投到這種風險很大的事情上。大概還是年輕,所以把事情想得直接簡單。但那會兒他也是真的拚命,一個門外漢要炒股並不容易,為了琢磨那些,他經常整夜整夜地不睡覺,看資料、做分析。雖說最後的結果也是好的,但他那副豁出命去的樣子可把周慧嚇得夠嗆。


    “哪兒跟哪兒啊,”許唐成叼著一塊麵包片,被周慧的話噎得啞口。他忽然感覺,自己完全像是活在了兩個世界,一個世界是現在,和周慧說著不對題的話的現實,另一個,則是秘密的,隻屬於易轍和他兩個人。


    隻是,那個秘密世界裏光線熹微,他囿於原地,觸不到他,也漸漸,像是要看不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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