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隊等候的時候來了電話,許唐成看到屏幕,才想起自己這兩天都忘了問易轍到上海去怎麽樣了。


    “不好玩,”那端易轍堅定地說,“也不知道為什麽,我爸一直帶著我和易旬跟他的生意夥伴吃飯、應酬,我這兩天幾乎不是在吃飯,就是在陪著他們玩。”


    許唐成猜測是不是由於奶奶的病終於見好的緣故,聽著少年輕聲的抱怨,他心裏竟一下子輕鬆了不少。


    “而且那個老板有個女兒,昨天吃午飯的時候說要逛街,我爸當時就讓我陪她。我就立馬說我不去,結果我爸……”


    易轍說到這停住,許唐成便問:“你爸就說你了?”


    “沒有。”易轍的聲音變得更低,“不過他看了我一眼。”


    說實話,許唐成對於易轍的父親並不算了解,他記得那時,他的父親幾乎一個月、兩個月都看不到人,但每次回來,他又都會知道。因為那一定是向西荑罵得最厲害的兩天。


    雖然不了解,但在這種涉及到利益的飯局上,去這樣直接地拒絕一件明顯是在討好對方的事情,大概會是什麽樣的局麵,他也多少能猜到。


    “別想太多,我猜你父親在這段合作關係中,應該是處於弱勢的一方,所以他會用一些不算正式的手段,去適當拉攏對方。怎麽說呢,”許唐成偏頭思索,挑選了一種較為溫和的措辭,“這種情況比較常見。”


    電話中經曆了短暫的沉默。之後,易轍很簡單地告訴他:“我不喜歡。”


    “嗯,我知道。”


    打架被不公平記過後,都要挺著身板的人,怎麽可能習慣這些場麵事。


    “但是我還是答應了,”易轍說,“昨天跟著她逛了一天,等她試衣服,給她拎袋子,很煩。”


    上海之行和他預料的大不一樣,他甚至根本沒能好好和父親說上幾句話,弟弟也是能躲就躲,能推給他的就推給他。他知道,有些事他不去,易旬就要去,這樣各種原因的綜合之下,他還是屈服了。


    易轍的處事有多不圓滑,許唐成自然是知道的,所以他聽得出他滿懷的苦悶,和打心底起來的不喜歡。


    聽得出,自然便心疼。


    “不喜歡就回來。”


    生煎終於排到了他,老板問他要什麽口味,他將手機稍稍放遠,說:“鮮蝦和牛肉,各一份。”


    “嗯?”


    易轍沒聽清,以為他是對自己說了什麽。


    “沒事,我在買生煎,排隊,剛剛輪到我。”說到這,許唐成便試著調節一下易轍的心情,“對了,家裏這新開了一家生煎,你知道麽,在文明路,看著挺好吃的。”


    易轍聽完,重點卻沒放在這家新開的生煎上,他愣了愣:“家裏?你不是今天去歡樂穀嗎?”


    “沒去成,我奶奶不舒服,我就臨時爽約了。”


    許唐成拎著生煎往回走,又從餛飩攤取了餛飩,回到車上。期間電話一直沒有斷。


    “嗯,今天已經好多了,我給她買點愛吃的。”


    “那你同學那……”易轍試探著詢問。


    “隻能解釋一下,道個歉了。”


    說到這,許唐成忽然停住。他倚在椅背上,看著外麵來來往往在早市買菜的人,想到萬枝和歡樂穀的事情,忽然歎了口氣。


    “怎麽了?”


    “沒事,就是覺得,在這件事上沒有處理好。”他想了想,問,“易轍,你有沒有喜歡過什麽人?”


    這個問題,使得那邊的易轍幾乎立時停了心跳。但虛虛張嘴,還沒能出聲,電話裏的許唐成又已經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我覺得自己很奇怪,長這麽大,沒談過戀愛,甚至也沒對誰產生過很喜歡她、想和她談戀愛的衝動。我懷疑自己可能更適合‘日久生情’這一卦,可又怕如果在和人家接觸之後,等哪天萬一忽然發現我對這個女孩的情感並不是那種喜歡,會對她很不公平。”他苦笑一聲,“所以,忽然就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了。”


    說完,他等了好一會兒,易轍卻都沒有給他任何回應。


    “易轍?”


    他奇怪地叫了他一聲。


    “嗯,”易轍很快說,“我在。”


    “你說,喜歡一個人到底是什麽感覺?在看見這個人的時候,真的會產生和對待別人都不一樣的情感嗎?”


    電波載了心裏的千回百轉,碰上那一聲喜歡,大概再剛毅的少年都會變得細膩。


    “我也不知道。”


    他低聲說。


    從前的十裏洋場,今日的上海外灘,數不清究竟來往經過了多少人。


    一代又一代的人成為曆史,誰沒有撒過謊呢。


    第二十六章


    從上海回來之後,有意無意,易轍開始避著許唐成。也不為什麽,隻是一看見他,他就會想起他那天問自己的問題。他從前覺得,不管怎樣,自己安靜地在他身邊待著就好,可是慢慢卻發現,人都是貪心的,他也是。


    奶奶的病,歸根結底是因為著急上火,身子禁不住熬。許唐成念奶奶要多喝水、多吃水果的時候頭頭是道,到了自己這,卻是忽略得徹底。


    自己導師牽頭了一個排名前幾的項目,由好幾個高校、單位合作。近期要開啟動回憶,請了很多院士、專家,還有一些做這個項目的顧問,許唐成自然也要跟著忙好一陣子。不光前期要幫著老師準備啟動會議的ppt、展示視頻,還要和實驗室的人一起充當服務人員,幫忙布置會場、引導來賓。安排專家的座位是極有講究的,講究到連一向細致的許唐成都覺麻煩。哪邊為尊有講究,文件、水的擺放有統一標準,還不斷有人挑毛病。即便到了開會期間,也一直有巡視的人,搞得他們放鬆不得。


    等會議終於結束,許是見大家戰戰兢兢的,實在不容易,一個學長自掏腰包,領著一眾學弟學妹們去聚餐了。


    許唐成那時也意識到自己折騰得上火了,所以點餐的時候,也隨著大家要了碗冰粥,壓壓火氣。


    但沒想到,這碗粥惹了大麻煩。


    許唐成第二天要在十點到十點半之間去給理學院的一個老師送份文件,但他早上起來就不舒服。刷牙的時候隻是有點惡心,慢慢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出門前他已經到廁所吐了兩次。但成絮不在,校醫院又在與理學院相反的方向,他便想著,先把文件總過去,再自己去校醫院。但從那位老師辦公室裏出來,下了一層樓之後,他就蹲在樓梯轉角處動不了了。他強壓住腸胃不停湧上來的惡心,試圖起碼讓自己撐到校醫院,但卻是隻要稍微站起身就禁不住地要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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