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許唐成,成絮向來是百分之百的信任。既然他這樣說,他隻好又撓著腦袋,說了聲“那辛苦你了”。


    爬上床,躺在台燈波及不到的黑暗裏,成絮翻了個身,忽然又想到下午的事情。


    “對了,”他支起身子,看著斜下方淹沒在燈光中的人,“我今天看見易轍了。”


    許唐成很快回過頭:“是嗎?”


    “嗯。”成絮撐著腦袋,咂了一聲嘴,“我怎麽覺得他又長個了。”


    下麵的人笑了一聲,反問:“有嗎?”


    “我覺得有。”成絮很肯定地說。


    “也沒準,他上學早,現在也還是長個的時候。”


    “嫉妒。”


    悉簌的聲響停住,望著破舊的書脊,許唐成忽然記起些很久以前的事情。易轍的爸爸常年在外工作,媽媽又無論如何都不管他,小孩子早早就被扔進了學校,甚至連第一次去上學,都是易轍自己背著小書包去的。


    他一年級,他六年級。半大的小夥子剛剛買了一輛單車,路上碰上跑著的小孩兒,便揚聲叫他。


    小孩兒停下看他,鼻尖上的汗都閃著光。


    那時他買的是輛不甚標準的山地,同樣也沒有後座。他摘下小孩兒明顯過大的書包,挎到自己的胳膊上,把他拎上了車梁。


    車梁。


    這個遙遠的,幾乎已經被他遺忘的場景,忽然觸動了他那片感慨時間飛逝的思想。那時的小短腿已經比他高出半個腦袋,而坐在車梁的人,竟也換成了自己。


    風水輪流轉?


    搖搖頭,他感歎。


    易轍丟三落四的毛病到底給他惹了麻煩。才開學幾個月,他就將一卡通、手機丟了一個遍,最要命的是,臨近元旦,身份證也丟了。要放在平時倒也沒什麽,問題是他前陣子和爸爸聯係,剛剛說好元旦假期要去上海看他們。他來上學並沒有遷戶口,要補辦身份證,就需要回家辦,偏偏身份證沒了又沒辦法買火車票。易轍在宿舍衡量了半天,還是給許唐成打了個電話。


    許唐成在電話那邊說正好周末打算回去,易轍不知是真是假,但夾雜著點別的目的,就順理成章地,和他約定了下來。


    周五晚上。


    剛上車,許唐成就開始溫和地數落他,易轍老老實實地聽著,拉過安全帶,扣好。等許唐成說完,車開了,他卻發現方向不大對。


    “先去接個人,”在他疑問之前,許唐成先做了解釋,“我同學,說有東西要帶回家,咱們把她捎回去。”


    中文的口頭表達裏,區分不了“他”和“她”,所以等車停在大學門口,易轍才知道要接的是個女孩子,還是他見過兩次的那個。他看著窗外笑得明媚的女孩愣神,一旁的許唐成已經下車,幫萬枝將行李箱放到了後背箱。兩個人不知說了什麽,都笑得開懷,易轍轉頭,看到許唐成幫萬枝拉開了後座的車門。


    萬枝見到他也是一愣,但很快,便露出友好的笑容。許唐成坐上車,幫他們兩個人做了介紹。


    “你好啊,”萬枝先朝他打招呼,又對許唐成說,“我們見過,車站一次,還有那天咱們聚餐你喝多了,是他去接的你。”


    “哦,對啊。”這麽一說,許唐成才記起來。


    到了要下高速的收費站時,易轍習慣性地在前座中間的小盒子裏幫許唐成翻找零錢,卻沒想,小盒子裏就還剩一張五塊、兩個鋼鏰,他趕緊摸摸自己的口袋,又很快想到什麽,停下來,懊惱不已。


    “車裏錢不夠了,我也沒帶錢。”


    收費站的車不多,他們的前方隻有兩輛車在等待繳費。許唐成把車停下,從小盒子裏拿出那五塊,又開始翻自己身上。


    “我這有。”後麵的萬枝立刻遞過一張十元,“是十五吧?”


    “不用不用,”許唐成趕緊拒絕,“我帶了,最近忙暈了,忘了往車裏放零錢。”


    “好啦,別找了。”前方的車已經開走,後麵有等待的人不耐地摁了喇叭,萬枝笑著催促,“後麵還有人等著呢。”


    十五塊錢遞出去,易轍一直看著。


    出了收費站,許唐成才瞥瞥易轍,問:“錢包呢?”


    易轍咳了一聲:“跟身份證一起丟了。”


    許唐成頓覺哭笑不得。


    他看著易轍,張了張口。想教訓他,又覺得有外人在,不合適。到底,也忍住沒說什麽。身後的萬枝卻發出了輕輕的笑聲:“我剛上大學的時候,也很慘,在公交上被劃了書包,錢包被偷走了,身份證啊,還有所有的卡都在裏麵,一次丟了個遍。”


    明顯是幫忙解圍的話語。


    一路上幾乎都是許唐成和萬枝在聊著天,即便是已經察覺到這個女生對於許唐成帶了很明顯的好感,易轍也不能否認,萬枝是一個相處起來很舒服的人。她的話其實不算多,遠遠不到滔滔不絕的程度,但斷斷續續,卻總能找到一些話題來避免無聊與尷尬,甚至對於易轍,也表現出了完全的善意和恰到好處的關心。


    反觀自己呢,易轍看向窗外。


    話都不會說。


    第二十四章


    汽車在小區門口停下,兩聲關門的聲響後,易轍也跟著下了車。


    小區旁便是一個超市,超市前有輛賣糖雪球的小篷車,循環放著“冰糖葫蘆酸”。易轍循著音樂聲望過去,看到磚沿上坐著兩個穿一中校服的男孩子,各自捧了一袋在手裏。白乎乎的哈氣,裹著同樣沾了一層白的糖雪球。


    收回視線,他沒有往車尾走,而是不作聲地立在一側,看著在那邊說話的兩個人。


    突然,被人拍了下肩膀。易轍轉頭,發現竟是包裹得嚴實的許唐蹊。


    “易轍哥,那個女生是誰啊?”剛剛見麵的許唐蹊完全沒顧上和他說話,她悄悄藏在他身側盯著車尾那兩人看,一雙眼睛溢滿了興奮。


    “唐成哥以前的同學。”


    他簡單解釋。


    話音剛落,那邊一直在同萬枝交談的人像是感知到了什麽,突然看過來。瞄到露出的半顆小腦袋,許唐成先是一愣,很快便偏頭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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