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好。”易轍改了口。


    打起向左的轉向,許唐成開著車上了路。


    這個熱水澡洗出了易轍有史以來的最快速度,完全無視了許唐成要他多衝一會兒的叮囑。而在洗完澡,等著許唐成來的時間裏,他又飛速將客廳收拾了一遍——亂丟的衣服都丟到別的屋裏,茶幾上太髒,找塊濕毛巾擦一遍,地上散著瓜子殼,掃掉……


    都收拾完,他覺得自己哪裏還需要薑湯,早已經出了一身薄汗了。連許唐成進門見到他,都愣了愣:“怎麽洗個澡洗得臉紅撲撲的?”


    他把薑湯放到茶幾上,走到易轍身邊,摸了摸他的腦門:“你不會發燒了吧?”


    再用另一隻手摸摸自己的,兩相比較,似乎還好。


    易轍垂了垂眼皮,在背後搓著手,沒吱聲。


    薑湯盛在一個圓形的玻璃飯盒裏,蓋子被打開,立時冒出熱乎乎的氣。許唐成將飯盒推到易轍麵前,叮囑:“小心燙。”


    隻喝了一口,就沒法控製地皺起了眉毛。


    “不好喝?”


    薑味太大了。


    可話出口,卻是:“有點燙。”


    口不對心,討好人的第一步。


    許唐成笑了:“不是跟你說了燙了麽,你吹吹。”


    於是碗裏的湯便起了水紋,一圈一圈,趕著散開來。


    許唐成隨手拿起茶幾上的一本書,是英語閱讀理解的習題冊。他將胳膊拄在腿上,走馬觀花似地翻了幾頁,發現整本都已經被做完,紙頁上有紅色筆跡的改錯痕跡,還有一些陌生單詞的注解、長句的結構分析。


    一本閱讀理解的習題集,是不會自然出現在他家客廳的茶幾上的。易轍偷偷用餘光掃著身邊的人,扶著飯盒的手指,開始不安分地,一下下敲擊玻璃壁。


    許唐成沒有察覺他的小動作,看了一會兒,才隨意問:“最近怎麽樣?還有十幾天就要考了。”


    “還行,”手指停下,易轍又吹了口氣,也學著許唐成的樣子,把胳膊拄到了腿上,“最近幾次模擬考都挺穩定的,年級前五。”


    其實是前四,說謙虛了。


    “厲害啊,”許唐成的眼中閃過了驚喜,饒有興致地偏過身子問,“有目標學校麽?選擇範圍很大了,可以好好挑挑。”


    “學校……”


    易轍嘟囔了一句,許唐成以為他這意思是還沒想好,便開玩笑說:“不然你考慮考慮a大好了,師資雄厚,學風優良,校園優美,還能當我學弟。”


    說完,許唐成自己都開始笑自己的自賣自誇。一旁的易轍心裏打鼓,臉上這層皮逐漸開始不聽使喚,被許唐成的情緒牽著動。他扯著嘴角笑,手上將飯盒換了個方向。


    一個完全沒有意義的動作,暴露了他心中的緊張。之後,裝作不經意地,他說:“好啊。”


    許唐成聽了還是笑:“真的?”


    “嗯,”易轍這回抬頭,在明亮的光下看他。他大著膽子問:“給你當學弟去行不行?”


    這段對話的開始,便是因為許唐成的一個玩笑,結束時,他也依然隻作當是一個玩笑,所以他笑著說好,笑著說以後罩他。但他並不知道,對於他,易轍說的每一句話,從來都是用上十二分的認真。


    考前最後幾天的一個晚自習,易轍被班主任叫了出去,到了辦公室,他才明白這場談話的內容是“個別學生考前心理維穩”。


    “易轍啊,你高三成績進步真的非常大,說實話,這是我沒想到的。我以前就知道你聰明,但是說你半天,你心都收不回來,現在你納過悶來了,知道學了,我特別高興。”


    老杜言辭懇切,易轍也難得聽得認真。他承認,曾經他的確惹過不少禍,劣跡斑斑,是因為老杜,他才沒被從這個實驗班踢出去。就說那次被記過的事情,他站在副校長的辦公室裏,也是看到老杜低聲下氣地跟人家說盡了好話。


    “其實高考我不擔心你,我覺得你心理素質好,上考場完全不怯,所以隻要你穩住,相信我,哪個大學都沒問題的。”


    聽到老杜這句話,易轍竟然鬆了一口氣,這連他自己都沒想到。


    靜了一會兒,他問:“真的嗎?”


    “啊?”老杜沒想到他會應自己,一下子還有點愣。


    易轍再次重複:“哪個大學都沒有問題麽?”


    “真的啊,”老杜立馬一拍大腿,說得很大聲。再仔細咂摸這話音,他又品出點更深層次的東西來,“怎麽,心裏有目標了?”


    易轍低了低頭,兩隻手的食指和拇指分別相對,架出一個四邊形的框,剛好將地麵上一處十字形的邊縫框住。


    “我考a大。”


    不是我想考,也不是我要考,而是我考。


    考a大,通信工程。


    他不知道別人是怎樣的,但隨著高考臨近,這個目標已經幾乎撐滿了他的整顆心,到了迫不及待的程度。迫不及待要到那一片校園,迫不及待要和他出入同一棟教學樓,迫不及待,想要在餓扁了肚子的時候,與他在食堂偶遇。


    在和老杜說出“我考a大”之後,他感到如釋重負,又隱隱期待。壓了這麽久的秘密終於要光明正大地亮相於世,那點發芽的小心思,也終於要有所依托。


    太過激動,以至於高考前的那晚他竟然失了眠,睜著一雙眼睛在床上輾轉,腦袋裏交替出現著要背的古詩詞,英語作文模板,語文閱讀理解題答題要點……還有偶爾閃過的許唐成。折騰了許久,羊都數了兩百隻,還是沒能睡著。


    考生失眠也就算了,隔著幾麵牆的地方,明明已經遠離高考不知多少年的人,竟也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滾著。


    許唐成一直在認真糾結這兩天到底要不要接送易轍,想送吧,又想到人家都說高考一定要講究平常心,平時怎樣,這兩天就還怎樣,千萬別搞特殊;不送吧,他又覺得不放心,別人都有人送有人接的,易轍還要在大熱天,一個人騎著個車來回跑,沒準飯都吃不好。


    糾結半天也沒個結果,最明顯的後果,不過是把那點可憐的睡意徹底弄沒了。反正睡不著,他幹脆翹高了腳,一個打挺兒坐起來,跑到窗前抽了根煙。


    最終,許唐成還是沒送易轍,易轍早上醒來,手機裏躺了兩條消息,都是一聲簡單的“加油”。


    他給趙未凡回了“你也是”,輪到許唐成,則是呆愣半晌,隻回了一個“嗯”字。


    退出短信界麵,手機揣進兜裏前,終究還是覺得不甘心。


    又翻出來,存了一條草稿箱。


    兩天,其實很快過去。回京前,許唐成站在樓下,連抽了幾支煙,他並沒有煙癮,隻是等待的時間總是忐忑,沒留神,煙就燒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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