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唐成前不久剛被家裏那位弟弟不經意間嘲笑了身高,這會兒麵對比自己矮的成絮,隻覺得怎麽相處怎麽舒服。他捏著成絮的肩膀,手迅速往上拔了兩下:“得,不壓你了。你元旦要是沒什麽事就跟我回家吧,不然你又自己悶三天。”


    成絮上學上得早,所以年齡要比同年級的人都小上一些。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他顯得有點不合群,倒也不是他孤僻,隻是說話做事,總給人一種他還是個小孩子的感覺。


    “不去了,我……”


    成絮剛剛開口拒絕,一直被他攥著的手機突然響了。他停住話音,頓了頓,之後猛地舉起手機。


    前後不過幾秒的時間,許唐成卻看著他的臉上層疊地現出光彩,又漸次撲向灰滅。


    吃飯時,成絮扒拉著盤子裏的西蘭花,悶聲問許唐成他還可不可以跟著他回家去過元旦。


    “可以啊,咱們29號下午走。”許唐成把自己盤子裏剛打來的大雞腿夾給他,“你暈車很嚴重是吧,那咱們坐火車回去。”


    許唐成絕口不提剛才的那個電話,也不問成絮怎麽忽然改變了決定,他問成絮要了身份證,下午就跑到北站去買了兩張車票。


    自從買了車,他已經很久沒坐火車回家。因為是假期,車上的人格外多,跟在許唐成身後的成絮的小身板被擠得東歪西斜,眼鏡還一下子被一個大大的包袱蹭離了鼻梁,差點掉到地上。許唐成回頭看到,立刻伸手把他拎到身前,一隻手護住他,推著他往裏走。他把成絮安排到靠窗的座位,打開窗戶,告訴他如果不舒服的話就趕緊告訴自己。


    火車起步後,許唐成拿了成絮的杯子,起身去給他接熱水。卻沒想還沒走兩步,就被一個女聲叫住。他回頭,看到一個女孩子,穿著格子大衣,圍著厚厚的圍巾,笑得十分開朗。


    很順利的,他就將她與腦海中的一個名字對上。


    “真的是你啊!我剛才看著像你,還沒敢認。”女孩子朝他招了招手,“好久不見啊。”


    許唐成微微點頭,笑說:“萬枝。”


    雖過去了許多年,萬枝的樣子與初中時相比卻並沒有太大的變化,隻是五官長開了一些,出落得更加亭亭。


    那日與萬枝坐在一起的,同樣是幾個許唐成的初中同學,許唐成得知他們剛剛在北京小聚了一下,然後一起回了家,這才想起來,先前韓印有詢問過自己今天是否有時間。這場偶然的碰麵一直持續到了下車,許唐成一麵拉著因為坐火車而有些萎靡的成絮,一麵還要和幾個同學扯閑天。


    出了站台,萬枝踮腳望了望前方停著的一片車,轉頭笑著問許唐成:“你們怎麽回去?我爸來接我了,給你們一起捎回去吧,今天挺冷的。”


    許唐成笑了笑,禮貌地拒絕:“謝謝,不過我朋友做不了車,暈車暈得厲害。”


    萬枝見一旁站著的男生臉色確實不太好看,便沒有再勉強,還關切地問候了成絮兩句。


    “萬枝你把我捎回去唄,我跟你順路。”


    “你順什麽順……”


    一陣刹車的聲音,打斷了一群人的調笑揶揄。眾人不約而同地噤了聲,誰都不明白怎麽回事,但又很默契地一同看向這個突然出現、卻不發一語的小帥哥。


    易轍依然穿著校服,他支了一條讓成絮豔羨的大長腿在地上,定定地看著許唐成。


    “放假了?”許唐成沒有追究易轍有些突兀的出現,這樣笑著問他。


    “嗯,”易轍突然被這麽多人盯著看,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他的目光轉了一圈,掃過每個人的臉,最後朝許唐成的方向傾了傾身,用手碰碰許唐成手裏那個屬於成絮的背包,“我幫你拿。”


    這時有個女生反應過來,有些感慨地問許唐成:“來接你的啊?弟弟也太帥了吧。”


    一群連大學都已經告別了的“老年人”,看著麵前熟悉的校服,不免都有些挪不開眼。騎著山地車,在握住車把時就必然弓起後背,少年的背脊頂著校服,在中間撐出一條微隆,青澀又獨特。一個高高大大、長相順眼的男生,像是連每一根骨骼、每一次呼吸都承載著“青春”二字。


    許唐成注意到了這一霎的安靜,他看著易轍旁若無人地將書包掛到車把上,再繼續直勾勾地看向自己,終於笑了兩聲,轉身同大家道別。


    易轍把自行車騎出了和步行相同的速度,因為速度太慢,他隻能一會兒扭著騎,一會兒又因為要躲避來人而用腳劃著地走。許唐成看他在這樣的天氣裏還是隻穿了一件校服,一件衛衣,便說:“走回去還得會兒呢,你冷不冷,冷就先騎著走吧。”


    “不冷。”


    走在許唐成另一側的成絮一直在偷偷打量易轍,從羨慕他的身高,到羨慕他的長相。他忍不住問許唐成:“這是你弟弟呀?”


    許唐成點了點頭。易轍暗暗捏了幾下閘,始終低著頭,用車軲轆壓著地上一段段不甚嚴實的磚縫。


    “真高……”


    這句成絮說的聲音很小,易轍沒聽見,但他聽到許唐成笑出了聲音,抬起頭時,還看見他一隻胳膊搭上成絮的肩,揉了揉成絮的腦袋。


    他皺了皺眉,又低下頭一個勁地瞎捏閘。


    “你怎麽跑車站來了?”許唐成笑完,問。


    “接你。”易轍說,“我問了唐蹊你什麽時候回來。”


    騎自行車接人麽?委實特別了。


    “找我有什麽事麽?”


    特意問了自己回來的時間,又特意跑到車站來等,應該不會隻是放假了太開心的緣故吧。


    而被突然問了這麽一句的易轍卻遲遲沒做答,見成絮也有些好奇地歪頭看著他,易轍將那隻放在口袋裏的手拿了出來,搖頭:“沒事。”


    “真的?”許唐成不太相信,以疑問的語氣再次確認。


    “嗯。”


    將信將疑地,許唐成點了點頭,忽而又想到了什麽,跟易轍說:“哦對了,你有沒有手機?每次見著你我都忘了這事,你有手機的話給我個號碼,有事聯係也方便。”


    易轍往前蹭了兩步,朝他側過頭,有些遲疑地說:“我現在沒有手機。”


    手機這東西,是用來和人聯係的,而他在之前幾乎從沒有過這種需求。他看著許唐成:“你把你的號碼給我吧。”


    那天晚上,許唐成收到了兩條來自於陌生號碼的短信,一條來自於萬枝,內容是短短的兩行字,告訴他她是萬枝,找韓印要了自己的手機號碼,並在最後加了一個笑臉。


    另一條則是來自易轍,內容更加簡明——“我是易轍。”


    在時間步入2008年之前,易轍買了自己的第一個手機,發送了第一條短信。


    夜晚,他將自行車騎得飛快,穿過一條條彩燈流離的街,掠過頭頂一個個配著彩綢的紅燈籠。街上滿是來散步、賞燈的人,易轍在經過他們的時候,能聽到他們肆無忌憚的笑聲、音量高昂的談論聲。但很神奇的,第一次,他覺得人們的說話聲也沒有那麽吵鬧,即使是不帶耳機也可以忍受,寫著大大的“元旦”兩個字的紅燈籠也並沒有那麽醜,甚至連這原本對他沒什麽意義的節日,也突然變得讓他能夠忍受,甚至,有些喜歡。


    一切將他帶到他身邊的東西,都該歸類為“好”。這是易轍對於這個世界最為膚淺真實的認知。


    紅色的自行車穿越了市中心,順著燈光逐漸消散的方向一直向前,漸漸的,繁華遠去,燈不再明。


    快到那個蓋著一個大下坡的拱形門洞時,一聲有些陌生的消息提示音劃破了逐漸鋪蓋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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