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你家,或者醫院,選一個。”許唐成看著前方,平靜地補充,“但我不認為我或者你能處理紮滿了玻璃碴子的肩膀。”


    易轍從上車以後就大氣不敢出,一直拿餘光瞟著許唐成緊繃著的下頜。但凡是個不傻的人都能看出,許唐成現在是生氣的,不管程度有多少,起碼有一點。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許唐成露出這種生氣的神情。


    “醫院。”易轍答得飛快。


    醫院裏,許唐成一直皺著眉看醫生給易轍清理傷口,易轍卻一直偷偷看許唐成。偶爾目光對上,易轍就趕緊心虛地低下頭。每次低下頭的時候他都在想,怎麽這麽倒黴,明明自己這陣子沒怎麽打架,結果打一次就讓許唐成碰到一次,一逮一個準,這回還來了一個這麽刺激的。這個護士話也多,一邊給他清理一邊不住地念叨,什麽“年輕人不要這麽衝動”,“萬一有個意外可不得了啊”,“前些天就送來一個打架被捅了一刀的,差一點就沒救過來,他媽媽都要哭死了喲”……


    她沒說一句,許唐成的眉毛就更攏起來一分。易轍看著護士一張一合的嘴,心如死灰。


    從醫院出來,許唐成坐在車裏,放下窗戶。他掏出拿包軟中華,問易轍:“抽麽?”


    易轍正想著怎麽跟許唐成解釋一下今天的事情,聽見這話,下意識地伸出了手。


    許唐成哼笑了一聲。


    易轍趕緊縮回手,搖頭:“不抽。”


    許唐成下了車,自己站在車旁抽完了一支才又上來。


    “你的眼……你記得按醫生說的敷。”


    易轍笨拙地尋找著詞匯,在一片空白的大腦裏抓取了麽一個廢話一樣的句子。


    “嗯。”


    許唐成應了一聲,一點都沒有要走的意思。易轍暗暗攥了攥拳頭,靜靜地等著他說話。


    許唐成的確試圖說些什麽,但坦白講,他並沒有這種經驗。無論是他還是許唐蹊,都是從小乖巧懂事,從不惹事生非,他的朋友裏,也並沒有習慣用拳頭解決問題的人,所以他從沒勸過別人,不要總打架。而易轍於他,是鄰居,是一個從小就經常見到的弟弟。他大他六歲,不是他的長輩,也不是他的親戚,甚至,也不能算朋友。他不覺得自己有資格去管教他,但又不想再看到這樣的易轍。


    “易轍。”


    “嗯。”易轍輕輕地應道。


    “疼麽?”許唐成問。


    易轍搖了搖頭:“不疼。”


    許唐成把手搭在方向盤上,轉過頭來看身旁的人。很久,才再說話。


    “高三了,不用學習嗎?”


    易轍不知道該說什麽。說其實他成績並不算差?還是說他不喜歡在學校呆著?


    許唐成沒等到回答,又問:“想過考大學嗎?”


    易轍一愣。


    大學,這是高三老師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個詞,甚至,在他們升入高三時,老師讓他們每人在樹葉形狀的便利貼上寫下一個誌願,貼在教室側麵的牆壁上。那裏貼著一棵大樹,承擔著全班人的誌向。


    易轍沒寫,也沒貼,還因此被班主任叫去好一頓訓。不過易轍全程都在欣賞辦公室窗戶外的那隻笨鳥。


    “不喜歡這裏,不喜歡家裏,就可以考遠一些,你不是一直都很想你的爸爸和弟弟嗎?那你可以考到上海去。如果你想了解各個大學,了解各個專業,我可以講給你聽。”


    許唐成終於卸下了緊繃的神情,他看著沉默又茫然的易轍,伸過手去,拍了兩下他的大腿,以商量的口吻問他:“還有不到一年,選一個自己喜歡的專業,考上自己喜歡的大學,以後去過自己喜歡的生活,不好麽?”


    喜歡的生活。


    其實,易轍也曾在趴在課桌上休息的時候,聽過班裏的同學談論大學和那些五花八門的專業——想學醫,但是爸媽說太累太苦了;想學金融,因為掙錢多;爸媽想讓我學個工科,因為有技術在身上,是別人都搶不走的……


    別人熱熱鬧鬧的談論,有時也會給易轍一個錯覺——好像誰都在被期待著。


    第三章


    易轍不擅長的事情有很多,而最不擅長的,就是和別人說話。


    車廂裏一直很安靜,安靜到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肩膀的傷是怎樣一絲絲慢慢地疼起來,纏繞著疼到心裏。


    “易轍。”


    久未等到回答,許唐成便又輕輕喚了他一聲。易轍抬頭,對上他的眼睛。在他為數不多的印象裏,許唐成總是耐心的,就像現在這樣,有好幾次,他都是叫一聲他的名字,然後溫聲說……


    “說話。”


    車內沒有開燈,兩人之間唯一的光源,就是透過擋風玻璃照進來的光。很暗,很隱秘,但易轍卻覺得許唐成的臉在這樣的打光下格外清晰。他放在腿上的手動了動,無意間,食指碰到了褲子上在方才打鬥中被劃破的裂口。碎絮綿軟,撩撥著嵌了指紋的指尖。


    “好。”


    隻用簡單的一個字,易轍就回答了許唐成那個其實很複雜的問題,輕輕巧巧地,為這一晚的談話畫上了句號。


    許唐成不確定他今晚的勸說算不算成功,但車子停在路口時,他留心去觀察易轍的表情,看到他麵色平靜地看著窗外,不知在想什麽。


    應該是聽進去了一點吧。


    將近淩晨兩點鍾,他們回到了家。上樓時,許唐成還在輕聲重複著方才護士的叮囑。易轍老實地點頭,在家門口與他道別。但當他把手伸到兜裏時,才發現自己的身上根本沒有家裏的鑰匙。


    許唐成已經把門打開,他拔下鑰匙,轉過身,看到易轍有些尷尬地立在那。


    “沒帶鑰匙?”


    應該帶了吧。其實易轍也不確定,到底是自己沒帶還是剛才打架時丟了,但他還是點了點頭,說:“嗯。”


    “向阿姨在家麽?”話問完,想到現在的時間,許唐成又撇撇頭說,“算了,來我家睡吧。”


    易轍也根本沒打算敲門,如果向西荑在家,他現在把她弄醒的話,恐怕整個樓道都要被她罵醒。但同樣,他也不打算去許唐成家。


    “不去了,我去旁邊的賓館睡一晚吧。”


    “去什麽賓館,”許唐成打開門,衝著易轍招招手,“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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