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手掌中,黏有三四根金毛。或者說是金刺,金光閃閃,硬而細,那當然是我剛才抓住了那條手臂時黏在我手上的了。


    世界上哪一種人  包括喜馬拉雅山的雪人在內,手臂上是有生這樣的金毛,而又力大無比,來去如風的呢?我自己問著自己,卻找不到答案。


    我回到了臥室不久,便聽到陳天遠教授發出了怒罵聲。


    殷嘉麗白天來工作,晚上是不在的,晚上,隻有陳教授和一個男仆,我聽到這個高級知識分子。生物學的權威以可怕的粗獷之語咒罵著,也不知他在罵甚麽人。


    二十分鍾後,警車到了。


    作為貼鄰,我如果裝著甚麽都不知道,那未免說不過去,所以,我披起衣服,又走了出去。


    在陳天遠住宅的外麵,到了三輛警車,其中有一輛,是有著探照燈設備的,這時正在大放光明,我立即知道事情十分不尋常,因為一件普通的凶殺案,警方在接獲報告之後,是斷然不會出動那麽多人的。


    我還未曾走到警車旁邊,便被兩個便衣人員攔住了去路  這更證明我的猜想不錯,普通的案件,根本不必出動便衣人員。


    我說明我是附近別墅的住客,那兩個便衣人員則“有禮貌”地請我回去睡覺,隻當甚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就在這時候,我看到新近升了官的傑克中校,駕著一輛電單車,趕到了現場!


    傑克的出現,更使我覺得事情比我預料中更要重大,因為傑克是秘密工作組的組長,我曾和他打過交道,那時他還是少校。


    如果不是事情關係重大,而且牽涉到國際間諜糾紛的話,他是絕不會在午夜親自出動的。


    我不想被傑克發現我也在這裏,因為上次我和傑克所打的交道,並不愉快,而且,我有一個宗旨,我絕不牽入任何間諜特務鬥爭的漩渦之中。


    我抱定這個宗旨是有道理的,那是因為,再凶惡的強盜、匪徒,他總還是人,在他的內心,總還有一絲人性。唯獨特務、間諜,那卻是絕無人性的“特種人”。唯其絕滅人性,而始能做特務,這種沒有人性的“特種人”,我是一直抱著敬鬼神而遠之的態度的。


    所以,我便遵從了那兩個便衣人員的勸告,退回到臥室中。


    然而,我用那具長程望遠鏡,和那具偷聽儀,伏在窗口,向前看著,我彷佛置身於現場一樣。


    可是那些工作人員,卻隻是做事,而絕不出聲。我看到十來個人,裏裏外外地搜索著,幾乎將每一根草都翻了過來。


    而那個死者,則被抬上黑箱車,由四個武裝人員保護著,風馳電掣而去。


    我又看到傑克的麵色,十分緊張,他除了發出簡單的命令之外,甚麽話也不說。


    聲音最大,說話最多的則是陳天遠教授。


    他穿著睡袍,揮舞著雙手,漲紅了臉,以英語向傑克中校咆哮著:“此地的治安太差了,我在從事那麽重要的實驗,怎可以沒有人保護?如今,我剛有了一些成功,就甚麽都毀了,一個小偷,毀了震驚世界的巨大成就,發生在由你們管理治安的城市中,可恥,可恥,這真是太可恥了!”傑克中校絕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但是這時,他卻隻是鐵青著臉,並不發作。他冷冷地道:“如果你成功了一次,你就可以成功第二次的。”


    陳天遠更是怒氣衝天,他大聲叫道:“胡說!胡說,這是完全沒有知識的話!你知道我在實驗的是甚麽?我所實驗的是別的星球生命的形成,你當我是在學愛迪生試製電燈泡麽,你  “


    陳天遠的咆哮,突然停了下來。


    他總不是自願停下來的,他的話,是被一下尖厲,可怖之極的慘叫聲所打斷的。


    陳天遠和傑克中校兩人,這時正在圍牆之內,而那下慘叫聲,則是從圍牆之外發出來的,所以他們兩人,不知道牆外發生了甚麽事。


    我的望遠鏡本來是對準了他們兩人的,那一下慘叫聲傳入我的耳中,我立時想起了那下將我自酣睡中驚醒的慘叫來。


    兩下慘叫聲,當然是發自不同的兩個人,但是其恐怖、淒厲,令人毛發直豎則一。


    在那瞬間,我的心中,實是奇怪之極。第一下慘叫聲,是那個死者發出來的,如果說,如今在有著三十個以上的警方人員工作著的現場,還會有凶殺案發生的話,那實是太不可思議了。


    然而,不可思議的事,竟然發生了。


    我一聽到了那一下慘叫聲,立即轉過望遠鏡,向發出慘叫聲處看去。幾乎是在同時,一盞探照燈灼亮的光芒,也照到了發出聲音的地點。


    那地方是一個十分深的草叢,我可以說是第一個看到,究竟發生了甚麽事情的人。


    我看到一個便衣探員,倒在草地上,他的手正竭力想伸到背後去,去接住他背後的傷口,可是,他的手臂卻不夠長。


    從他背後傷口處流出來的鮮血,將半枯黃的草染得怵目驚心。


    而使得我雙手發軟,幾乎連望遠鏡都跌下去的,則是那個便衣探員臉上的那種恐怖絕倫的神情。他的眼珠,幾乎要凸出眼眶來,而他的口角,則可怖地歪曲著,流著發出泡沫的涎,他的手指起著痊攣,他的身子,則在緩緩地滾動。


    我一眼看出這人活不長了,我連忙去觀察四周圍的情形。


    那草叢離公路並不太遠,而在草叢的四周圍,又全是平地,在那些平地上,雖然有些土坑,但卻也難以藏得下一個人。


    探照燈已將周圍的一切照得通明,我相信我聽到聲音和看到那死者,相隔不會超過四十秒鍾,可是這時在我目力所及的範圍,卻看不到凶手。


    我從望遠鏡中,看那探員背部的傷口,可以看得十分清楚,那是一個深而狹小的傷口,一定傷及內髒,要不然,那探員不會在慘叫一聲之後,便立即死去的。


    那凶手實在太大膽了!


    我幾乎懷疑這是一個狂人,因為沒有一個正常的人,會在警員密布的情形下,去殺死一個探員的。


    如果那不是一個狂人的話,那麽這個凶徒,就可能是一個身手靈活之極,而心思又縝密、狠辣到極點的人,他殺那個探員,是有意在向警方示威。


    雖然我一聽到聲音,便立即循聲去看,探照燈也立即照到了行凶的現場,但所謂”立即”,至少也有二三十秒,二三十秒對身手特別敏捷的人來說,是可以奔出一百多公尺的了。


    那麽,那凶徒就可以在沒有探員的路麵中穿過,隱入路對麵的草叢中,然後從容離去。


    一想到這裏,我又想起,在我發現第一個死者的時候,曾有人在我的背後偷襲,而當我轉過身來時,凶徒卻已不見了。


    毫無疑問,那向我偷襲的人,一定便是連殺兩個人的凶徒了。


    看傑克中校和許多探員忙碌的情形,他們顯然是一無所獲。但是我卻掌握了一個十分重要的線索,那便是:我曾經握住那凶徒的手臂,而當那凶徒掙脫時,我手心留下了幾根金色的毛。


    那當然不是亞洲人,沒有一個亞洲人會有看這樣金色的體毛的。我如今不知道那凶徒是歐洲人還是美洲人。


    但是我很容易知道,我有一個朋友是十分成功的人種學家,他會告訴我,有這樣體毛的是甚麽地方人,這是一項極其重要的線索。


    我心中暗自決定,如果傑克中校來求助於我的話,我就將這個線索供給他。


    我從望遠鏡中看到傑克中校的情形,他幾乎要瘋了,青著臉在拚命踢著草叢,和草叢中的石塊。這也難怪,任何人都會像他一樣:他在率領著數十個探員辦案時,其中的一人,被人所殺!


    警務人員一直忙到天亮,還未曾收隊回去,我則早已躺在床上,思索著這件事,和審視著那幾根金色的硬毛。


    到了清晨六時,突然響起了急驟的門鈴聲,我由於要清靜,連仆人也沒有用,我隻得下去開門,我一開門,四個彪形大漢便衝了進來,其中一個則取出了證件,道:“警方特別工作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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