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到了亥時正時。


    沈浩和陳天問一直站在院子裏小聲的交流著案情,主要是後續亥下和灘石這邊的一些事務。不論周慶最後選擇繼續頑抗還是開口招供,很多事情都需要陳天問留下來掃尾。


    “大人,時辰到了。”


    “走吧。”


    再次見到周慶,沈浩的眼睛微微的眯了一下。這才半個時辰,眼前這個原本像是籠中困獸的家夥此時已經頹然得像是垂死。


    心氣兒呀,人的心氣兒沒了可不就是這幅模樣了嗎?更何況心裏的掙紮和取舍,甚至還會有自責,幾方麵的折磨一般人是難以想象的。


    見到周慶如此變化,沈浩的心裏暗自又多了幾成把握。


    “考慮得怎麽樣了?”沈浩沒有坐下,背著手,徑直走到周慶跟前。這個壯漢很高,即便是被綁在柱子上站不直也比沈浩高不少,需要沈浩的視線抬起來才能看到對方的眼睛。


    “你如何保證?”


    這幾個字一出口,濃濃的羞憤意味,甚至周慶眉宇間的糾結看得沈浩很想笑,因為他很清楚自己的手段成功了,隻不過周慶現在的模樣像極了花樓裏那些才出閣的小姐兒。又想立又想當。


    “玄清衛的信譽一直都是有目共睹的,我們雖然惹人厭,但向來信守承諾。況且說句不好聽的,你現在也沒什麽選的餘地。”


    “不,我有。”


    “哦?”


    “沈大人,你打的什麽主意我也猜得到。無非也是為了你的功勞。我不開口,你們查的案子就推不動,最後就算拿了徐宏也是因為另一個案子的由頭,算不得全功,這在很多人看來就是“運氣好”而不是“有本事”,你不希望得到這種結果,對吧?”


    雖然周慶此時看起來整個人都很喪,可頭腦似乎活動開了,顯示出一個能幹到參將位置的人本該有的精明。


    或者,這是因為開始為自己考慮了,才願意轉動腦子?


    沈浩對周慶的反應沒有感到意外,反而更喜歡這種交談。周慶願意討價還價就說明他願意招供了,這是好事。遂笑道:“沒錯。這個案子是我在主辦,我喜歡有始有終,我的上峰也是,所以我不希望因為一些不夠體麵的原因導致不能盡到全功。而你的口供對我來說很重要。


    繼續,你還想說什麽?”


    “我可以招供,也願意相信你,但條件不能隻是放了我的小兒,你們還要保證他一輩子衣食無憂。”周慶越說聲音越低。他隻在乎自己的小兒子。很聰明的一個孩子,像極了周慶年輕時的樣子。至於其他人,周慶提不起半點搭救的想法。若不是他們自己豬油蒙了心私底下亂來的話,他也不至於麵對如今的困頓。


    沈浩點了點頭,認真回答說:“這個沒有問題,你們周家的產業我們摳出來一些貼給他就是,正常經營的話衣食無憂還是很簡單的。那麽,你可願招了?”


    “......”


    沈浩沒有催促,而是給身邊的陳天問遞了眼色,後者連忙拿出紙筆端坐,等著周慶招供。


    長長的沉默之後周慶突然道:“這天下大勢從來都是刀槍劍戟打下來的,但軍伍中人卻總是被當成工具,用完就被雪藏,甚至遺棄。而那些成天隻知道耍嘴皮子,喝酒吟詩玩女人的文狗卻能躲在後麵風風光光的過活,甚至壓在了我們這群為了國朝拋頭顱灑熱血的人頭上,沈大人,你覺得這公平嗎?”


    沈浩沒有說話,隻是順著周全的言語搖了搖頭。


    “我們也覺得不公平。特別是那些狗屁監軍,他們有些甚至連軍中陣列有哪些都分不清卻要參與軍中大小事務,指手劃腳胡亂摻和,出了問題又把責任全部扔回來,無恥之尤便是如此。以至於軍中操演、輜重配給、兵力布置全部都在這些無恥之徒的摻和下走了樣。


    看看如今的亥下駐軍還有灘石屯軍,都是些什麽狗屁玩意兒?這些人也配自稱軍伍?爛得都發臭了。


    可你要是敢整頓,那些監軍們就會跳出來大做文章,屎盆子就敢往主將身上扣。最後大家都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聽之任之,混到編製輪換走人就好,何必自己給自己招不痛快呢?


    唯一還算能打仗的都是各個主官的嫡係而已。長此以往,軍伍哪裏還有戰鬥力可言?


    後來我們一些人決定不能就此坐以待斃。為了自己,也為了國朝,必須要有人鋌而走險,兵行險著......”


    時而激昂,時而憤恨。就好像在講故事,周慶一點一點的回憶起了自己的過往,其中重點是他反複強調的三個字“不公平”。不論周慶主觀上對自己“勾結外敵”的行為做了何種好聽的掩飾,但他最初的動機應該就是“不公平”這三個字。


    而真正讓周慶他們將這種心裏的憤怒轉化為實際行動的關鍵人物的確就如沈浩之前推斷的那樣,是徐宏這位兵部左侍郎。


    甚至在周慶加入之前,徐宏就已經在進行一些布置了。這些加入之前的事情周慶了解得並不多,隻是知道一些細碎的消息,比如說早在上一次與蠻族大戰的時候徐宏就利用最後清繳蠻族殘餘力量的機會故意漏掉了一些蠻族的主戰族群,更沒有按照當時的命令“徹底清繳”,而是留了很大一片地域出來根本沒動過。


    用周慶的說法徐宏那叫“高瞻遠矚”,為後麵的一係列的動作奠定了基礎。


    後麵的脈絡基本上就和沈浩猜測和推斷的差不多了。但也有幾個存疑的地方。


    比如說整件事跨度數十年,但這數十年中按照周慶的言語所有的謀劃和指揮都是徐宏在做,沒有一次提到徐宏一直以來的上峰,如今的兵部尚書楊延嗣。


    還有,在周慶的話語中馬三奎這些偽邪門修士是自己找上門來的,為的也是蠻族的藥材,而他們則是幫助和在蠻族走貨時提供一些便利以及初期的牽線搭橋而已。這和馬三奎的口供有出入。


    甚至周慶根本不知道馬三奎的具體底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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