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霍地一下就起身了,“什麽?”


    章行直先前聽到的時候,也是氣急敗壞的,這會見老太太渾身都在顫抖,趕緊上前扶住,生怕把老太太給嚇住了。旁邊的章茹是個急性子,這會又遇到自家外甥女的事情,怎麽能不激動呢,立即就高聲問道:“大哥,你快說到底是什麽事情啊?”


    “方才我們喝酒的時候,我與王爺兩人灌了他幾杯酒,怎知他今日酒量竟是這般淺,就要去淨房。王爺怕他耍賴,就領著我跟這一塊去,誰知在淨房裏,他就吐了真言。”章行直一路著急地說道。


    “究竟是誰要害長樂啊,”章茹著急地問。


    老太太雖沒問,可此時她扶著章茹的手臂,手掌卻用力地抓著,顯然已經動了真怒。


    章行直明顯感覺到老太太這犀利的眼神,他知道自己親娘是個性格溫和的人,輕易從不動怒。可這一旦動起怒來,那可叫一個天崩地裂啊。


    於是他噎了噎,小心地說:“妹夫說,這回長樂院子裏的徐嬤嬤犯了事情,結果抄家的時候,卻在她家裏頭抄出一種香料。若是用得時間長了,隻怕小孩子便會不長個子,對身體傷害也是極大。”


    他說完,屋子裏一下安靜了下來。章茹張了張嘴巴,想說話但是卻一直沒有發出聲音。而老太太則是抓著章茹的手臂,往前邁了一步,眼中閃爍著寒光:“徐嬤嬤,可是蓉姐兒的陪嫁?”


    “兒子也不知,”章行直對於後宅丫鬟婆子,並不是十分熟悉,更何況又是走了十來年的婆子,所以他確實是不知道。


    但老太太卻是掌管著後宅的人,況且又是章蓉身邊的婆子,當年可是她親自給女兒挑選的。隻是沒想到,這最後成了家賊。


    “我也正覺得奇怪呢,怎麽這會突然把長樂送了過來,當年蓉姐兒沒了的時候,我可是讓你親自跑了一趟,結果都沒把孩子帶回來,”老太太忍不住歎了一口氣,可是想了想,這回是濟寧侯府出去的人惹了事情,就算她想算賬,可這帳最後還不得算到她自己頭上了。


    “徐嬤嬤,這徐嬤嬤不是蓉姐兒留下的人,怎麽會幹出這樣的事情,”旁邊的章茹忍不住多念叨了一句。、


    結果她一轉念,便說道:“娘,大哥,這事不會和林湘有關係吧。”


    老太太和章行直一下子就轉頭看著她,章茹;臉上露出恍然的表情,她說:“娘,大哥,你看看啊,徐嬤嬤是妹妹留下的婆子,隻要好生照顧長樂,日後還不得讓她好生榮養,誰會虧待了她。她冒著這麽大的危險,去害長樂,要不是有極大的利益,她怎麽可能會幹這麽看。而整個衛國公府裏,唯一和長樂有衝突的,就隻有林湘了。”


    老太太正要說話,章茹便又急急說:“長樂原配嫡女,她林湘就算生十個女兒,那也隻是繼室嫡女,說到底都得矮長樂一頭。林湘那人從小就好勝心強,誰都不服氣的,你說她能忍得了?”


    被她這麽一說,就連老太太都一時沉默了。


    倒是章行直忍不住開口說道:“算了,現在令承也隻是說是從徐嬤嬤的家中搜出這等害人的東西來,我看在沒有證據之前,倒是不能亂說。”


    “那你仔細問問啊,怎麽就沒問清楚呢,”章茹忍不住抱怨道。


    章行直苦笑了一聲,他一聽說這事,就知道不好,便趕緊和母親來說一聲。就是想來討個主意,結果一聽到章茹的話,他都有些愣了。他和林湘是表兄妹,接觸的雖然不多,但也沒辦法和她往蛇蠍毒婦上想。


    結果此時章茹說了這個話,屋子裏的另外兩個人,倒是安靜了下來。


    “娘,我早就說過,林湘不是好人,”章茹越發覺得自己說得對,這會要是林氏在她跟前,隻怕她都要質問一遍了。


    老太太不僅僅有些心疼,而且是心寒。因為她也相信了章茹的話,若是沒有人在背後支持,徐嬤嬤又可能去謀害小主子。


    章行直唉了一聲,老太太擺擺手,說道:“你還是先回去陪著姑爺,此事,我自有決斷。”


    他恩了一聲,便又出去了。待他走後,章茹忍不住說:“娘,這事可不是小事。如今長樂才多大點,就有人想著害她。這有千年做賊的,哪裏有千年防賊的道理。”


    老太太點頭,章茹又將她扶著上了羅漢床上坐著,老太太身體歪著,臉上露出疲倦之色。章茹看了也心疼不已,知道先前老太太還不是這般,這會卻是真的累了,這心累起來,可比身體上的累,要勞累地多。


    “我原想著是一家人,總該比外人要可靠,可沒想到,她竟是一丁點都不念著我的好,”老太太淡淡地看著前麵,眼中的疲倦卻是怎麽都掩飾不住。


    “娘,”章茹也心疼地喊了一句,她勸道:“這人若是要沒良心,你便是對她再好,她照樣還是沒良心。從前您是怎麽對林湘的,她眼紅我和蓉姐兒的東西,哪會您不是勸著我們讓著她。她長大之後,被前頭的人家退了婚事,還不是您帶著她出去交際,幫著她相看人家。”


    章茹哼了一聲,“最後她能嫁進國公府,成了國公夫人,還不也是托了您的福氣。”


    老太太虛虛地推了一把,而此時丫鬟稟告,世子夫人來了。


    “這事先被在你大嫂麵前說,”老太太吩咐一句。


    章茹點了點頭,說道:“娘,你放心吧,隻是大哥那邊……”


    “這事還沒弄清楚,你大哥除了你我之外,應該不會再告訴別人了,”老太太說。


    章茹點了點頭,徐氏已經從外麵進來了。


    徐氏將沈長樂已經安置好了的事情,說了一遍,老太太淡淡地笑了下,“你辦事我一向放心。也讓你受累了。”


    “娘說這話,豈不是折煞媳婦了。長樂可是我的外甥女,這些算什麽,”她瞧了瞧老太太的臉色,便說:“娘可累了,要不媳婦伺候您先歇息。”


    老太太剛想說不急,結果就聽章茹道:“我瞧著也是,不如您先早些歇息吧。有什麽事情,咱們明日再說。”


    被她們兩人這麽一勸,老太太也點了點頭,她也確實是累了。


    等徐氏服侍老太太歇息時候,章茹坐在外麵,老太太身邊的丫鬟進來,輕聲問道:“大姑太太,奴婢再給您重新倒一杯茶吧。”


    章茹點了點頭,但心裏明顯存著事情,有些心不在焉的。


    等徐氏出來的時候,就瞧見章茹還坐著,她立即便說道:“要不我讓丫鬟在院子裏收拾個臥室,你今個也別回去了。就在這裏住下。”


    “那啟俊和啟殊就麻煩大嫂了,”章茹想了想,點頭說道。


    她成婚之後,也在娘家住過幾日,所以老太太的院子裏頭,也還有她住的地方。所以徐氏輕聲一笑,“至於啟俊他們,就讓他們和潯哥兒和漾哥兒一塊住著,反正他們平常關係也好。”


    紀啟殊一聽能和表哥表弟一塊住著,那叫一個高興,拉著章漾的手就不放。


    徐氏又趕緊讓丫鬟去準備,又叮囑章漾不許淘氣。可這會兩人哪還管得住,一撒歡地就跑了。


    ***


    沈長樂沒想到自己會失眠,夜裏翻來覆去的睡不著,連旁邊伺候的春柳,都聽見了她翻身的動靜。所以她睡得正沉的時候,春柳便在她耳邊叫喚了。


    “姑娘,該起身了,”春柳有些著急,按理說這個點已經有些遲了,況且今天是第一天給老太太請安。所以要是遲到了,隻怕會給老太太留下不好的印象。


    沈長樂揉了揉眼睛,問:“什麽時辰了。”


    春柳說了個時辰,她立即就坐了起來,說道:“趕緊伺候我洗漱。”


    因著丫鬟也知道時間晚了些,所以趕緊給她洗簌,大家齊心協力,倒是很快就好了。等她梳好了頭發,又換一身簇新的衣裳,這才由著碧雲領路,讓老太太院子裏頭去了。


    外麵的天也是蒙蒙亮,晨起的霧氣重,一路上走過來,身上也沾了不少濕氣。而府裏的下人已經開始打掃,等她們到了老太太的院子裏,剛走到屋簷下,就有丫鬟匆匆從裏麵進來。


    是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鬟,叫珍珠的,一瞧見沈長樂過來,便驚訝道:“姑娘怎麽這會過來的?”


    “珍珠姐姐,我是來給外祖母請安的,這會外祖母可起身了?”沈長樂滿臉笑意地說著。


    珍珠一聽就更驚訝了,她輕聲說道:“姑娘,咱們府裏是五日一請安,今個並不是請安的日子啊。”


    她還沒說完呢,屋子裏麵又有個丫鬟掀了簾子進來,“老太太請姑娘進去呢。”


    兩人趕緊領著她進去了,沈長樂方一進去,就看見老太太坐在炕上。一瞧見她立即就招手道:“快過來坐著。”


    沈長樂過去,在老太太旁邊坐下後,就聽老太太關切地問道:“這會天還早著呢,怎麽不多睡一回,你們小孩子家家,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多睡一會也有好處。”


    說吧,她自己又笑了下,輕聲問:“真是貪睡的年紀,倒是巴巴地過來請安。外祖母這邊可沒那麽大的規矩,日後你睡足了,再過來陪外祖母說說話。”


    沈長樂抿嘴淺笑:“給長輩請安,是我們小輩兒該做的事情。”


    “年紀小小,規矩倒是足,”老太太輕笑了一聲,不過還是說:“不過從明個開始,可不許再起這麽早了。”


    沈長樂其實在家裏也沒起這麽早過,她祖母也是說小孩子該睡飽覺,所以從不讓她早起。因此連林氏那邊的請安,祖母都幫她推了。如今到了外祖母家裏,老人家自然更是心疼。


    不過今個她既然是來了,所以章老太太就留著她一塊用膳。


    沒一會,等她們用膳的時候,就見徐氏過來了。她見沈長樂在這裏,也是驚訝道:“長樂來的可真早。”


    “可不就是,這孩子重規矩,說是要來給外祖母請安,”老太太又欣慰又心酸的,總覺得沈長樂這才多大點小姑娘,就把自己活得小心翼翼的,實在是讓她心疼。


    徐氏一聽,也立即說道:“都是兒媳婦不好,昨個應該和長樂說清楚的。母親您這裏都是五日一請安的。”


    老太太擺了擺手,又問:“漾哥兒他們可起身了。”


    “今日啟俊他們要去宮裏讀書,所以早早就起床了,漾哥兒這會隻怕也用了早膳,要去書院了,”徐氏將幾個哥兒的事情都說了一遍。


    沈長樂忍不住咋舌,原來幾個表哥也要這般辛苦啊。


    好在沒一會章茹也過來,她一瞧見大家都在,立即歉意道:“難得在母親這裏住,倒是懶了骨頭。”


    “給姨母請安,”沈長樂又起身給她請安。


    章茹趕緊讓她坐下,老太太見大家都在,也沒讓徐氏立規矩,讓她坐下來一塊用膳。


    沈令承用了早膳之後,就聽人說,老太太請他過去。他略想了想,就知道,隻怕是為了昨天的事情。昨個他其實也不是完全醉了,隻不過借著酒意,將話說了出來。果不其然,他那位大舅兄,立即就回稟了嶽母。


    隻是章老太太這麽早來找他,也是他始料未及的。


    待他到了院子裏,就看見沈長樂正在和丫鬟們踢毽子,她提著裙擺,五彩雞毛毽隨著她腳掌的起伏,在空中翻騰著,飛舞著。旁邊的丫鬟正給她數著個數,可她一見沈令承進來,就將毽子收了起來,撲過來喊道:“爹爹,你怎麽來了?”


    “我給你外祖母請安,你用過早膳了嗎?”沈令承摸了摸她的手,輕聲問道。


    沈長樂點頭,歡喜地說道:“用過了。我正踢毽子呢。”


    “踢了多少個?”


    “九十九個了,”沈長樂歡喜地說。


    沈令承愣了下,隨後笑著問:“那怎麽沒踢到一百。”


    “我喜歡九十九,長長久久,”沈長樂仰著頭,眼睛不自覺地眯了起來。


    沈令承笑了下,又讓她繼續玩,便跟著來接他的丫鬟,進了屋子裏麵。沈長樂回頭看他的背影,嘴角撩起一抹笑意。


    誰也不知道沈令承和老太太說了什麽,反正等他離開的時候,已經快到了午膳時候。


    沈長樂照舊在老太太院子裏麵用了午膳,又被丫鬟領著回去歇息。等她一覺睡醒的時候,就看見春柳正在收拾東西,她不由奇怪地問:“這是收拾什麽呢?”


    “老爺說明個想帶姑娘去京城的大慈寺上香,所以讓奴婢收拾些你尋常愛用的東西帶著,”春柳立即回道。


    沈長樂點頭,這古代閨秀出門確實是麻煩,不僅要帶上一套備用的衣裳,還有把她平日裏喜歡用的茶盞、水壺都帶上,若是還有更不嫌麻煩的,還會準備吃食。


    她沒想到自己來京城,居然這麽容易就能出門了。


    到了第二日,沈令承就親自帶著她去大慈寺了。等出了門,她才知道,原來他們是來為娘親而來的。雖然娘親走了很久,可是每年濟寧侯府的人,都會趁著她生忌的時候,過來添香油錢,期望她能早日投胎轉世。


    投胎轉世,沈長樂不由鼻子一酸。為什麽她能有重來一次的機會,娘親卻沒有呢。


    大慈寺乃是京城香火最盛的寺廟,當初沈長樂在報恩寺之中,見過的慧明大師,就是在這裏修行。他們父女兩人上了香之後,沈令承便求見慧明大師。


    隻是大師乃是得道高僧,素日裏想見他的人,猶如過江之鯽,所以沈令承也隻是報著萬一的念頭而已。


    可當小沙彌說慧明大師請他們過去時,沈令承還是忍不住欣喜。


    沈長樂被爹爹牽著手,一路到了慧明大師的院子。不過進去時,卻被領到了旁邊的廂房,說是大師還有客人在招待,要請他們稍等片刻。


    沈令承點頭,父女兩人進了廂房住著。寺中的小沙彌又端了茶水過來,據說是大師親自炒的春茶,沈令承喝了一口,便讚不絕口。


    而沈長樂則是盯著門外看,這處院子雖不大,可在這樣的繁盛的寺廟之中,卻是難得。可見慧明大師在大慈寺之中的地位,也確實如傳聞的那般。


    可就在此時,大師已經出了門,隻是他親自送著兩個人出來。


    沈長樂隻能看見兩人的背影,旁邊身子略高的人,穿著一件紫色長袍。而另一個略矮的,他穿著一件明藍色錦袍,腰間係著一根白玉腰帶,看這挺拔的身量倒像是個少年。


    大師雙手合十,似乎在恭送他們。


    沈長樂不由有些好奇,讓德高望重的慧明大師親自送出門,這兩人身份想必十分貴重。


    可當其中紫色長袍少年轉頭的時候,沈長樂,還是愣住了。


    這是紀昌,吳王紀昌。也就是前世害她丟了性命的人。


    仇人見麵,分外眼紅,沈長樂霍地一下握住手掌,站了起來,就跑到了門口。


    而那兩個人原本已經準備走了,卻看見從旁邊廂房跑出來一個小姑娘,再一看這小姑娘,可真是說不出的漂亮,雪白的皮膚,猶如紫葡萄一樣黑亮的眼睛,隻是小姑娘此時明顯有些怒氣衝衝的模樣。


    沈長樂等衝出去的時候,還意識到,此世的紀昌還並不是當初的紀昌。


    而這會旁邊那明藍錦袍的少年,可是比她更驚訝。


    “長樂。”


    紀鈺叫出口的時候,沈長樂這才發現他的存在。隻是她沒想到,紀鈺會和紀昌兩人同時出現。


    “老七,這小姑娘你認識?”紀昌看著紀鈺有些緊張的表情,登時一笑。能讓他這個八風不動的七弟都緊張了,看來這小姑娘還有些來頭。


    紀鈺在他耳畔說了兩句,紀昌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這才點了點頭。


    隨後他拍了拍紀鈺的肩膀,輕聲說:“我在外麵等你。”


    紀鈺點頭,這才重新看著麵前的小姑娘。


    他走了兩步,走過來,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腦袋,笑著問:“你來京城了?”


    沈長樂悶悶地點了點頭。


    隨後她低著頭,似乎滿腹的心事。紀鈺見她不開心,又蹲下身子,輕聲問:“這是怎麽了?”


    雖然才兩年的時間,可她明顯能感覺到,紀鈺已是少年了,可她還是個渾身滾圓的小奶娃。


    她有些不高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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