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整天,沈長樂回了自己的院子之後,就無聊地待在窗前,看著外麵的大雨。窗子被支起,廊廡下擺著一排花盆,雨水從廊簷下灑下來,形成一道雨簾,將院子和屋子裏斷隔成兩個不同的世界。


    她撐著手,看著外麵的雨幕,想著爹爹昨晚究竟去幹什麽了。


    “叔父,”紀鈺一見紀恒,便要起身,紀恒立即上前,坐在他床邊,伸手按住不讓他起來。


    紀恒的目光在他的臉上打了個轉,見他臉色蠟黃,整個人看起來病懨懨地,不由心疼道:“都是我沒看顧好i,這才讓你遭了如此大難。”


    “五叔不比自責,我隻是偶感風寒而已,”紀鈺扯起嘴角,笑了下。


    紀恒沒說話,卻是歎了一口氣。他看著神色蒼白的紀鈺,有些歉疚的說道:“都是五叔沒有照顧好你,等你身子好了,我便親自帶回京城。”


    “皇叔別這麽說,人有禍兮旦福,況且此次的事情也並非五叔的錯,反倒是我,”紀鈺低頭笑了下,臉上似露出無奈的表情,“父皇本是讓我跟著五叔,多長些見識。如今反倒要勞煩五叔擔憂。”


    “你我叔侄之間,說這些話,生分了,”紀恒坐在床邊,看著他鄭重地說。


    沈令承一直站在一旁,沒有插話。他和紀恒兩人都是剛剛回來,昨夜裏突如其來的大雨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沈國公,你可有抓到楊三的同黨?”紀鈺緩緩抬頭,他唇嘴蒼白,看起來極虛弱。


    沈令承看了紀恒一眼,而紀恒撇過頭,似乎思考了一瞬,才說道:“楊三死了。我們去十裏堡的時候,空守了一夜,並沒有抓住幕後的真凶。”


    紀鈺露出一點苦笑,眼角眉梢慢慢透出疲倦來,他道:“這幫人行事詭譎,辛苦五叔了。”


    “算了,你病得也厲害了,這些事情就不要你自己勞心勞神了。我會即刻讓人送信給皇兄的,等你身子好了,咱們便即刻啟程,”紀恒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地說道。


    紀鈺點頭,紀恒又問了他用藥的情況,接著便讓他先休息會。他與沈令承兩人離開了院子。等到了廊下,沈令承從小廝手中接過油布傘,恭敬道:“昨日一夜未睡,王爺還是先去休息吧。”


    紀恒點了點頭,身邊的小廝立即上前幫他撐傘。


    此刻靠在床榻上的紀鈺,則是拉了拉身上的薄被。方才他低頭時,就看見沈令承的靴子上沾染的血跡,隻是那處血跡本就暗沉,再加上經過雨水這麽衝刷,若不是無意瞧見,隻怕還真不知道那是血跡呢。


    看來皇叔還是有事情瞞著自己。


    “衛國公,這幫人身手了得,昨日若不是咱們帶著□□,又事先埋伏好了,隻怕還真拿不住這幫人,”紀恒站在書房之中,站著外麵的雨幕。


    外麵的雨勢似乎越來越大了,劈裏啪啦地落在屋簷上,空氣之中彌漫著淡淡的煙幕。煙雨蒙蒙,卻遮住了眼睛。


    沈令承點頭,昨日之事實在太出乎他們每個人的預料了。因為紀鈺的話,他立即派人前往報恩寺之中,看鎮南王有沒有回去,可他依舊不在。後來還是依靠著山上鎮南王的侍衛,才聯係到這位王爺。在他聽說了楊三的事情之後,便決定去十裏堡伏擊幕後真凶。


    隻是誰都沒想到,他們雖然等來了這幫人,但是這些人最後見逃脫不了,竟是各個咬破嘴中的□□,竟是寧死不降。


    死士,當時紀恒看到這些人的行為,當即便想到這個可能性。但是能豢養這麽多死士的,非世家大族不得。所以他立即便想到了京城,但他不明白,究竟是誰對一個隻有七歲的皇子,動了這般殺機。


    “此事確實詭譎,若不是七皇子不慎被那幫拐子捉住,隻怕還撞不破這樁陰謀,”沈令承心中舒了一口氣,要是紀恒和紀鈺兩人真的在廣平府地界上出了事,隻怕廣平府從上到下,大大小小的官員,都堪憂了。


    紀恒點了點頭,沈令承已經將整件事的經過告訴了他,所以他也感慨,這次紀鈺當真是因禍得福,方才化險為夷。


    “我今日便會寫奏折上稟皇上,此事我雖瞞著紀鈺,但且不敢對皇上有半分隱瞞,我想衛國公也是這般吧,”紀恒瞧了他一眼。


    沈令承知道,紀恒這是想讓他一起寫奏折給皇上。畢竟無端端地死了這麽多人,又涉及到皇子,確實是茲事體大。況且紀鈺此次是跟著他這個叔父來廣平府的,若是真的出事了,隻怕他這個叔叔都難辭其咎。而如今他全力追擊疑凶,也算是給皇上一個交代了。


    所以沈令承笑著點頭道:“我本也打算即刻給皇上寫奏折,稟告此間之事。王爺此次追緝凶徒,居功至偉。”


    “國公見笑了,本王也並非是要什麽功勞,隻是這次涉及到七皇子,本王隻求無過罷了,”紀恒擺了擺手,淡淡笑道。


    因府中有鎮南王和七皇子兩位貴客,所以沈令承特命沈富帶人看好兩個院子,不許任何人打擾貴客休息。


    而他匆匆換了一身衣裳之後,也顧不得休息,便去探望葉銘山父子。他一見到葉銘山,便抱拳歉意道:“長楓兄,實在是抱歉,你難得來一次,我竟是顧不上招待。”


    葉銘山知道昨日之事,立即說道:“你這說的哪裏話,咱們之間無需這般客氣。倒是長樂突遭這樣的事情,我這個做伯伯的心疼還來不及呢。”


    沈令承笑了下,一旁的葉蘭亭雖安靜站著,可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最後他還是忍不住地問:“沈伯父,我可以去看看長樂嗎?”


    葉銘山瞧了自家兒子一眼,自從昨日之後,他就表現地極喜歡沈家那個小姑娘的模樣,如今更是念念不忘。


    葉蘭亭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從江南帶了禮物過來,隻是昨日忙亂,還沒來得及給長樂妹妹呢。”


    沈令承聽他這麽說,自然高興,讓身邊的小廝領著他去後院了。待他出去之後,葉銘山笑道:“我這個兒子素來靦腆,沒想到竟是和你家三姑娘這般合得來。”


    這話說的有些模糊,沈令承原本還沒往深處想著,卻是又聽葉銘山問:“我記得你這個三姑娘,是明德二十年六月生的吧,你可還給我寫信,好生炫耀了一番。”


    他這麽一說,沈令承倒是想了起來。長樂是他第一個女兒,小丫頭又自小就長得好看。一出生就有一頭濃密烏黑的頭發,鼻梁又高又挺,大眼睛如紫葡萄一般,又黑又亮,一笑起來,口水就一直流。那時候章氏的身體已經不好了,所以時常抱著女兒,同他說怕見不到小丫頭長大,若是她走了,也希望他這個當爹爹的要好好疼愛她。


    誰知一語中的,半年之後,章蓉便去世了。她去了那晚啊,長樂一直在哭,她一直是個乖巧的孩子,往日從不曾這般哭鬧。可是那一日,她一直哭一直哭,哭得根本停不下來。


    沈令承苦笑了下,竟是突然想起了這些陳年舊事來了。對麵的葉銘山見他突然這麽一笑,關切道:“潤方,這是怎麽了?”


    “隻是突然想起了我逝去的妻子了,她走的時候,長樂才一點點大,她自小就沒了母親,我便是多疼愛她一些,也是應該的,”沈令承苦澀地說道。


    這話有些沉重,葉銘山寬慰了他幾句,倒也沒繼續說下去。


    而沈令承心中也鬆了一口氣,他能猜想到葉銘山要說的話。隻是長樂年紀還小,況且又有之前慧明大師的事情,所以他自然是不著急給她定下什麽親事。


    ***


    而完全不知道自己差點被訂出去的沈長樂,正準備用午膳呢,就瞧見葉蘭亭過來了。她有些吃驚地問:“你怎麽來了?”


    “長樂妹妹,我來給你送禮物的,”葉蘭亭便將手中的錦盒拿了出來,他期待地將盒子推了到沈長樂的麵前。


    “這是送我的?”沈長樂看著紅色錦盒,有些不好意思地問。


    葉蘭亭肯定地點了點頭,沈長樂瞧著他粉嫩嫩的小臉蛋,倒是說不出什麽絕情的話來了。如今想想,葉蘭亭也是個可憐之人,他們兩個都是被命運捉弄了一把。


    “你打開瞧瞧,看喜不喜歡嘛,”葉蘭亭伸出小手指著錦盒,他長得秀氣好看,一張大眼睛盯著人看的時候,撲閃撲閃,仿佛要將人心都融化了。


    旁邊春柳她們已經捂著嘴偷笑了,這麽好看的男娃娃,誰能不喜歡呢,況且他說起話來輕輕軟軟的,還帶著幾分撒嬌的意思。


    沈長樂接過錦盒,打開後,這才瞧見裏麵是個玩偶。她雖然已經不是個小娃娃了,可瞧見這樣精致可愛的玩偶,還是愛不釋手。她羞澀地看了葉蘭亭一眼,突然覺得自己還挺小氣的。畢竟葉蘭亭也並非是故意要害她,隻是命運弄人罷了。


    她一想到麵前這個小少年,未來的命運。不僅有些心中憐惜,她輕聲謝過,說道:“謝謝你,這玩偶可真可愛。”


    “你喜歡就好,”葉蘭亭兩隻手背在身後,被她這麽一說,忍不住低頭看自己的腳尖。


    屋子裏有些沉默,隻有外麵淅淅瀝瀝的雨聲,一直在響。沈長樂看著他,忍不住笑道:“快要到午膳時間了,你要不要在這裏用膳啊?”


    “好啊,”葉蘭亭想都沒想,就點頭,等他回過神,才發覺自己表現的太過熱絡了,所以又羞澀道:“謝謝你,長樂妹妹。”


    “傻樣,”沈長樂瞧著他的樣子,心中的疏離和冷淡終於隨著這一聲笑罵,隨風而去,她說:“應該是我謝謝你送我禮物才是。”


    “那咱們以後是好朋友了嗎?”葉蘭亭鼓足勇氣問。


    沈長樂看著他又傻又天真的模樣,忍不住一心痛。原來他是這樣好的一個人啊,上一世竟是連麵都沒見著呢。


    既然命運給她一次重來的機會,那她是不是也能改變,本可以避免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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