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衿乘了最早一班飛機回b市,她到機場換登機牌的時候傅安常打電話來,能明顯感覺到他的慍怒。


    “你什麽意思!!!”


    顧衿一隻手拿著電話,衝前台空姐禮貌笑笑。“沒什麽意思,合同已經談的差不多了,你一個人完全可以,我家裏有事兒,就先走一步。”


    傅安常氣壞了,“顧衿,你肚量就這麽小?至於嗎,一句話就給你嚇成這樣,你這不是走,是逃。”


    早上他來敲門找她一起下去吃早餐,結果碰上整理客房的服務員,這才知道她早在兩個小時前就退房了,甚至都沒跟他打個招呼。


    顧衿步履匆匆,需要安檢,她一股腦的把包扔進籃子裏。“你要一定這麽想我也沒辦法,我說了,我真的有事。”


    “就先這樣,我掛了。”


    “喂?”


    “喂?顧衿?”


    顧衿把手機按掉,漫不經心的扔了進去。


    不知怎麽,這一路上眼皮總是再跳,跳的人心煩意亂。


    好在這趟一切平安,飛機落地,到達b市的時間正好是吃午飯的時候,b市比廣州氣溫明顯低了很多,天空中灰蒙蒙的,還飄了點小雨,但這絲毫不能影響顧衿的好心情。


    顧衿從行李袋裏翻出一件風衣外套罩在身上,站在候車口攔出租。因為知道那天要出差,她把自己的車留在公司停車場沒開,她計劃好了路線,想著先回茂柏去取,然後回家。


    茂柏坐落在b市最繁華的商業街上,離旁政的公寓很遠,坐地鐵起碼也要半個小時,加上今天下雨,路上不好開,這一路停停走走,顧衿便有點沒了耐心。


    可能是這兩天一直在天上折騰,氣溫轉變太快,顧衿總是一陣一陣的打寒顫,小腹也隱隱疼,估計是快來姨媽的前兆,她在路邊尋摸著哪裏有咖啡店,想進去給自己買杯熱飲。


    開著開著,她就覺著不遠處那玻璃窗裏坐著的兩個人有點眼熟。


    顧衿放慢了油門,打轉向,踩刹車,無聲無息的停在路邊。她坐在車裏,一動不動的看著。


    那是一家看上去格調很高的茶館,叫雁南歸。古色古香的裝修,旁政和白梓卿麵對麵坐著,中間擺著一張紅木小桌,桌上的泥爐正燒著水。隔著一片淡淡水霧,顧衿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她解開安全帶,越過身子去擦副駕駛的車窗,視線清明,顧衿這回徹底看清了。


    那人就是旁政。


    他今天沒穿正裝,是一套休閑寬鬆的灰色運動衫,腳上穿著的是一雙黑色小牛皮鞋,馬銜扣,船型,顧衿一眼就認出來了i去年秋季發售的,當時買了兩雙,她有一雙一模一樣的。


    他應該是從公寓直接過來的,沒去上班。


    白梓卿穿著一條裙子,外麵罩著大衣,一如既往的樣子。


    隔著窗戶,顧衿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但是從旁政的表情來看,似乎兩人相談甚歡。


    昨天才剛給他打電話說自己見過白梓卿,今天兩個人就湊在一塊兒了,怎麽,商量對策?還是琢磨著怎麽串通謊言騙自己?


    顧衿生出幾分惡趣味來,她就在車裏看著,她想知道兩個人會聊多久,一會兒又要去哪裏。


    她知道這麽做很不光明,她甚至病態的想抓到兩個人偷/情的證據,但是又隱隱希望不是那樣。


    ………


    旁政和白梓卿約了折中見麵的地方,她白天去音樂廳練舞,離這裏不遠。


    看得出白梓卿是這裏的常客,進了門就直接點了壺百合花茶,她微笑看著他,十分體貼。


    “你睡眠不是不好嗎,喝一點,這個對安神很有效,也可以驅寒。”


    旁政的心思不在這壺茶上,他直接開門見山。


    “有些事兒,我覺得應該和你說清楚,”


    白梓卿依然斟著茶,柔夷拿著一柄小泥壺,姿態優雅。“是嗎,我也覺得有些事應該告訴你了。”茶水倒了鬥笠碗兒的三分之二,茶湯淺淺,溫度正好。“自從我回來以後,你從來沒跟我像現在這樣好好聊聊,阿政,我認為我們應該有的聊的。”


    旁政別開眼,知道她指的是什麽。


    他生硬道,“過去的都過去了。”


    “都過去了?”白梓卿失笑,眉眼間有不可思議。“憑什麽過去?你知道那幾年我是怎麽過的嗎?我被你媽媽趕出家門,忍著清白和譚禹出國,我人生地不熟,我每天排練都淩晨……”


    “可你也選擇了不相信我。”旁政打斷她的話,話中壓了幾分怒意。“這件事兒你當初告訴過我一個字嗎?是你自以為是的認為我會離開你,我不會和你在一起。”


    白梓卿咬著嘴唇,望著旁政,好像有無限委屈。


    旁政煩躁的摸了一把頭發,壓下心中不快,轉而嚴肅問她。“你見過顧衿是嗎?”


    白梓卿一怔,然後悠悠笑了笑,從包裏拿出煙來抽,銜在嘴裏,點上火,動作熟練。


    她吐出煙圈,十分平靜。“對,”


    “我還以為是多厲害的姑娘,沒想到,也是個色厲內荏的主兒。”


    白梓卿有意嘲諷顧衿,反倒說話大方起來。“回到b市以後,我一直租房住,沒想到就在你們家附近,萊昂被我從北京接回來,需要天天遛它,結果碰上她晨跑,怕生出誤會,所以我故意跟她隱瞞了一些事情,但是她可能認識萊昂,猜出來我的身份,所以讓她誤會了。”


    旁政盯著白梓卿,這幾年,長相還是那個長相,模樣也還是那個模樣,唯獨這說話的語氣和神態,多了那麽幾分氣盛和風塵。


    他歎息一聲,和她對視。“不單單是誤會吧。”


    “如果你不故意出現的話,顧衿不會這麽做。”


    “記得那次在醫院嗎。我問你萊昂在哪兒,你跟我說在北京,其實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你已經不止一次刻意出現在她麵前了。”


    旁政不動聲色。“你不該這麽做,我也說過,我和你之間不可能了。”


    白梓卿夾著煙的手輕微顫抖,“是因為顧衿?你對她有責任,所以不可能嗎?是這個原因嗎?”


    “不止。”旁政看著她,冷靜吐出幾個字。“不僅僅是責任。”


    煙灰落在白色的大衣上,飄飄灑灑。


    白梓卿的眼淚刷的一下就流出來了,“那我們呢?旁政,你就真的,對我一點點兒感情都沒有了嗎?我們在一起七年啊……”


    “所以咱倆誰也不欠誰的。”旁政拿捏著白梓卿的情緒,冷靜開口。“梓卿,跟你在一起七年,欠你的,對不起你的地方我覺得我都還了,至於結果是好是壞,都是我跟你自己選的。誰也別抱怨。”


    “你比顧衿要大,在我心裏,你一直是比其他女人要成熟很多的人,你能忍耐別人不能忍的東西,吃別人不能吃的苦,因為我知道你可以,但是顧衿不行,她這人吃不了一點兒虧,眼裏也揉不了沙子。之前我對不起你,現在我不能對不起她。所以梓卿,不要再用那麽幼稚的方法做無用功了。”


    旁政滅掉她的煙,淡淡的。“你該有自己的生活。”


    “你也知道,我比任何人都想你能有好生活。”


    那種好,是完全脫離開他和他無關的日子。


    這麽溫情的一句話,帶著最明顯的冷情拒絕。


    白梓卿這個人,看上去傲慢,漂亮,滿腹心思,但是剖開她自信虛妄的外表,她的靈魂也是如同萬千女孩一樣細膩和脆弱。


    顧衿說她不要尊嚴不要驕傲像隻癩蛤/蟆一樣在別人生活的周圍,她聽的麵不改色,其實心裏何嚐是沒有觸動的呢,每次這樣和她的偶遇,看著那個女人清透堅決的眼神,白梓卿都覺得自己是心虛的。


    她知道,顧衿有的,她可能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有了。


    白梓卿深吸口氣,勉強笑了一下。“有的時候我一個人在家裏就會想,我們到底為什麽沒在一起。”


    “現在想清楚了,可能不是輸在性格上,也不是輸在我不能懷孕卻隱瞞你這件事兒上,是輸在時間。我沒在你最會愛一個人的時候在你身邊,所以讓別人撿了這個機會。”她傷感一笑,無盡酸楚。“其實我……”


    她似乎還想說什麽,電話卻在此時響起,拿起一看,是尹白露的。


    她甚少給自己打電話的,白梓卿接起來放到耳邊,剛喂了一聲,尹白露卻先她一步開口,聲音焦急,毫不拖泥帶水。


    “快點回來,醫院打電話說你爸病危,現在在搶救,要不行了。”


    白梓卿不知所措蹭一下站起來,差點打翻了桌上的茶盞。她舉著手機,慌張的看著旁政。“阿政……”


    “怎麽了。”旁政察覺她情緒不對,也嚴肅起來。


    白梓卿抓著他的手,徹底崩潰哭出聲兒來。“我爸不行了……”


    一個癌症病人,扛過了化療和二期,這個時候說搶救,八成是真的夠嗆了。旁政拿起手機和車鑰匙,十分冷靜。


    “走,去醫院。”


    ……


    兩個人以一種極為親密的姿勢擁著出來,白梓卿把頭埋在旁政胸前,顧衿看不清她表情,但是她看見旁政給她塞進副駕駛,係上安全帶,抿著唇走到另一側,然後疾馳而去。


    他連頭都不曾回一回。


    顧衿發動車子,也鬼使神差的跟上去。她不知道兩個人要去哪,是不是去開/房。


    好像渾身發冷的症狀更嚴重了,她哆嗦著攥緊方向盤,在車流中穿梭,旁政超車,她也超車,旁政闖紅燈,她也闖紅燈。


    顧衿第一次把車開的這麽快,也意外發現自己竟然有當賽車手的潛質。車速這麽快,她臉不紅心不慌,她甚至做好了一會兒到了目的地的準備。


    車一路沿著東三環下橋,到了南惠街左轉,然後直行了兩個路口,是一條並排寬的八車道。車道對麵,是門口有衛/兵把守的海軍總院。


    為了省時間,旁政把車停在路邊,似乎是想不掉頭直接穿人行道走過去。


    他和白梓卿從車上下來,白梓卿滿臉淚痕,急急的跑了兩步。旁政始終在她旁邊。


    然後,顧衿看到了尹白露。


    她也是一副匆忙之色,她站在兩個人的對麵,手裏拿著厚厚的一遝白色單據,她朝著旁政和白梓卿焦急招手,似乎急於把什麽東西給她們。


    尹白露,白梓卿。


    顧衿好像忽然明白了什麽。


    她腦中開始高速運轉,忽然想起了這些年和尹白露相識的點點滴滴。


    她說你要和旁政好好的,不要總鬧別扭。她說衿衿,我現在真特累,說不出來為什麽累,咱倆一定要堅持住,別被生活打垮,她說衿衿,你嫁給旁政之前你要想清楚啊,他這種人,在外麵不可能沒白月光的,她說……


    她說了太多,顧衿滿腦子都是過去的畫麵,她不受控製的開著車,車頭越來越偏,車速也越來越快。


    那一雙眼睛裏,包含著的全都是白梓卿的身影。


    顧衿覺得自己瘋了。


    周圍見到這輛黑色奧迪a7都下意識鳴喇叭往路邊避讓,像看神經病一樣看著車裏的女人。


    白梓卿晃神,看到那輛明晃晃朝著自己奔過來的車,大驚失色。


    車距離她隻有十幾米的距離,正以不可控製的速度朝白梓卿衝過去,尹白露尖叫,旁政也在大聲吼著,眾多私家車都嚇的按起了喇叭,聲音刺耳又響亮。


    顧衿反應過來自己正在做什麽了。


    可是車頭離白梓卿越發近了,她想躲閃,她在慌張的往後退。


    八米,三米,眼看著就要撞上了。


    顧衿猛的將方向盤左打,刹車帶和道路摩/擦發出難聽的尖叫,隻聽得轟一聲!!!


    顧衿整個人不受控製的往前衝,咚一下撞在方向盤上又重重的彈回來。


    黑色奧迪直直紮進了路邊的石頭花壇,車頭凹進去一大塊,引擎蓋冒著滾滾濃煙,同時夾雜的,還有來自身後一聲悶響。


    白梓卿被右側車道一輛躲閃不及的白色麵包撞倒,在地上滾了幾番,她輕飄飄的躺在那裏,一直用手在抓著旁政的胳膊,好像是救命稻草。


    隔著車窗,顧衿看到旁政抱起白梓卿,他和尹白露說著什麽,接著尹白露迅速朝著醫院方向跑了,然後顧衿看到了他看著自己的眼神。


    不可思議的,荒唐的,帶著巨大憤怒的。


    他好像真的生氣了,那種表情顧衿從來沒見過,真嚇人。


    來來往往的行人和車輛迅速將這裏圍城了一個圈,他們對白梓卿指指點點,對顧衿指指點點,對那個撞了人的麵包車司機指指點點,好像在判定究竟是誰的責任。


    很快對麵就有醫生拿著擔架和急救包趕來,旁政放下白梓卿,陰沉著臉朝她走來,一把拉開車門。


    “下車。”


    顧衿鎮定搖頭,麵色如常。“不下。”


    “我要等交警來做事故處理。”


    旁政怒了,他探進車裏伸手拉她出來,動作粗暴。“我他/媽讓你下車!!!”


    顧衿手腕被他捏在手裏,瘦成一把骨。旁政下意識鬆了鬆手勁兒,顧衿脫離了他的桎梏,順勢往後砰的一聲關了車門,迅速落了鎖。


    她黑漆漆的眼睛看著他,像個做錯事跟家長對著幹的孩子。


    遠處有個穿白大褂的年輕醫生走過來,拍旁政的肩。“情況不太好,過去看看。”


    旁政緊抿著唇,死死盯著顧衿,他等了幾秒,才轉身走。


    浩浩蕩蕩的醫生和護士抬著白梓卿往醫院大樓裏進,旁政跟在後麵,那道高大灰色的身影離這個混亂的事故現場越來越遠。


    顧衿強忍住身上四肢百骸的疼,去拿抽屜裏的保險名片,她記得他當時給她這輛車的時候就說過,保險公司的電話在手扣裏,出了車禍你記得打。


    這回,真應驗了。


    顧衿跟保險公司理智的說清了情況和地址,然後埋首在方向盤裏等待。


    等著等著,她忽然毫無預兆的從眼眶裏滾出兩顆眼淚,那眼淚溫度滾燙,能灼傷人心。


    顧衿知道,她和旁政,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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