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時候,清霧回到西跨院裏本是準備安睡,卻聽門外響起連聲輕喚。


    聽到是何氏身邊的紫蘇,丹青忙過去將門打開。待到何氏走到桌邊,又端了錦杌給主母坐下。


    何氏笑著說不必,握住了上前迎過來的女兒的手,道明了來意,說是讓清霧今晚和她同睡。


    若是以往,有這般和母親親近的機會,清霧定然高興地不已。可如今……


    她想到頸側的痕跡。過了這幾天,倒是淡了點。也不知道穿上高領的衣裳,能不能夠遮了去。


    好在現在的天還有些涼。清霧穿上頸邊有盤扣的中衣,也不至於讓人太過懷疑。


    將燈吹熄後,清霧和母親說著悄悄話,才知曉為甚麽何氏讓她今晚來相伴。


    原來,對於明日大哥成親一事,母親也是心中諸多憂慮。


    不知兒子娶妻後會怎麽樣,不知兒媳進門後性子是否還如先前一般。也不知往後甚麽時候能抱孫子。


    前兩個就也罷了。聽到母親話中最後一個擔憂時,清霧忍不住笑了,“娘,你這想得也太遠了些。哥哥還沒成親呢,怎就想到了孫子了。”


    “怎麽不行了。”何氏和清霧私下裏說悄悄話時,語氣甚是自在隨意,“像他那麽大的,有些第二個第三個孩子都出世了。頭一個的,都上學堂了。”


    何氏這話倒是不假。若非之前去往西北六年,柳岸芷也早已成親。哪還用耽擱到現在?


    帝師如今和陛下形同水火。對於當年離京之事和鄭天安的絲縷聯係,何氏也有所察覺。思及此,忍不住歎了句:“本以為他是個忠的,誰曾想……”


    後麵的話,卻是不能說了。


    何氏頓了頓,輕輕攬住清霧一下,道:“你過些日子,就要嫁人了。”


    話語裏滿滿的都是不舍。


    清霧抱住母親手臂,笑道:“再嫁人,也在京裏。再嫁人,也還是柳家人。”


    何氏知曉她是個重情義的,隻是,身為母親,她擔心的是另外的事情。


    “陛下……待你可好?”


    這話問出口,被人聽到,可是大麻煩。即便屋裏沒了旁人,在外間守夜的也是信得過的身邊的丫鬟,但這話,何氏是在清霧耳邊問的。


    清霧曉得母親這是擔憂至極了方才將這種話問出來,便輕聲道:“很好。”


    短短兩字,稍微平複了母親的憂心。但何氏心裏有數。身為帝王,三宮六院是尋常。女兒這般良善的性子,長居宮中,也不知會不會被人暗算了去。


    ……罷了罷了。莫多想了。再想下去,都恨不得抗旨不遵了。


    何氏心下憂慮著,把女兒的被子又往上拉了拉。


    母女倆這般親近相待的日子,過一天便少一天了。


    何氏定了定神,開始細細叮囑她許多事情。


    當初清霧入宮為官前,何氏就這樣叮囑過她許多。隻是那時候說的是為官之道,如今講的卻是如何放鬆心懷之策。


    柳方毅是個專一的,連個妾侍都不納。清霧幾個哥哥也是好的。那……那吳林西本也不錯,為了清霧甚至能答應不納妾。可那又如何?


    入了宮,便是身不由己,便要遵從聖意。往年再多好的打算,都付諸流水了。


    清霧雖不知母親怎的今日忽然提到了她的事情,但她曉得母親的憂慮。雖說她信霍雲靄,但講與旁人聽,旁人卻不見得信。有心想讓母親安心,便依偎在母親身側,一字一句好生聽著。


    兩人本還為了明日而歡喜太過,沒了睡意。誰料這樣挨著說著話,不知不覺就也都沉入了黑甜夢鄉。


    翌日,天還黑著,黃媽媽就進屋來叫人了。


    用過早膳後,大家便都去了柳岸芷那裏。


    何氏專門辟了一個院子給小兩口住。早些天已經粉刷妥當修葺一新。如今院子裏張燈結彩,貼著大紅的喜字,當真喜慶得讓人心中舒爽。


    不多時,賓客陸續到來。


    清霧和母親便分開去招待女眷。但凡成了親的夫人們,都由何氏去招待。而未出閣的姑娘們,則由清霧帶著去到花園子裏玩。


    有幾個一兩歲大的孩子也跟著家裏人到來,原想著跟姑娘們去花園玩,可年紀太小,家中大人放不下心,就依然被拘在了夫人們的身邊,不準亂跑。小家夥們委屈不已,眼睜睜地看著姐姐們嫣然離去。


    到來的賓客遠比計劃中的要多。一些不甚相熟的人家,竟然也來柳府道賀,還備了禮。


    清霧去到西北六年,回京沒多久,便進宮為官。平日裏甚少有機會參加各府舉辦的宴席,認得的後宅女眷頗少。如今乍一看到這麽多人來,她當真有些頭痛。


    幸好沈水華今日也來了。


    她本是為了慶賀柳家大喜,順便尋清霧說說話。如今看府內賓客這樣多,柳府裏又隻有何氏和清霧兩個女眷,忙順便搭了把手,幫清霧處理一些雜事。


    沈尚書府平日裏便是賓客盈門,沈水華識得許多京中貴婦貴女。今日見了,有些清霧叫不上來是誰,她卻是識得。


    清霧想到之前文清嶽的那番話,再看有條不紊處理事務的沈水華,不由莞爾。正想著不知道哥哥來了沒呢,就見兩人並行著朝花園這邊走來。


    一人溫和清雅,一人本是懶散,如今卻衣冠整潔,亦是儒雅淡然。


    看到文清嶽和鄭天寧,清霧笑著迎了過去。


    沈水華本欲前行,一抬眼正對上文清嶽含笑的目光,頓時臉上發熱,轉身跑遠了。


    清霧看哥哥心思早已跑到了那水榭之中的嬌俏身影上,輕咳一聲,故作正經地道:“水華先前說蔬果不夠了,要讓廚裏再去準備些。哥哥不妨過去問一問?”


    文清嶽搭眼一瞧,就看到妹妹正促狹地朝他眨眼,還有甚麽不明白的?


    無奈地搖了搖頭,他朝清霧低聲說了句“多謝”。看看四周沒旁人在留意,這便往那邊追著去了。


    清霧正唇角含笑地看著他們那邊,卻聽身邊之人說道:“小丫頭最近長進了不少。竟是學人做紅娘了。你這眼力價,怕是不夠用罷?”


    清霧和鄭天寧說話素來顧忌小,瞬間駁道:“怎地不夠用?有情義和無情義,自然是瞧得出來。”


    “瞧得出來?”鄭天寧懶懶地嗤了聲,喃喃道:“旁人或許能。我知道,你卻是不行的。”


    清霧聽他這話有幾分落寞,不由抬頭細瞧。


    清霧回來後,去鄭天寧那裏探望過他幾回。


    原本先生看到她,還是麵帶微笑暖如春風的。後來兩人相對站著說了幾句話後,不知怎地,先生突然臉色一變,將她趕了出去。接連幾日,他都不肯再見她。


    說實話,清霧還是有些委屈的,不知自己哪裏惹惱了鄭天寧。可是先生那裏時不時的寫了字句做了小畫贈與她,又不像是十分生氣的模樣。清霧轉念一想,先生或是覺得自己過去打擾了他讀書罷。這便不再過去了。隻經常遣了人做了補身的藥膳送過去。


    如今鄭天寧這般的語氣,倒像是遇到了甚麽不開心的事情。


    清霧忙問道:“先生這是怎麽了?”


    “沒甚麽。”


    不過須臾間,鄭天寧已經神色恢複如初。說著話的時候,眸光一閃,轉到女孩兒的頸側。


    衣襟內的痕跡已然淡了許多,看不甚清了。但那剩餘的一丁點兒痕跡,既然紮眼得很。


    他硬生生別開眼,努力勾了勾唇角,“怎麽?對你發了次火兒,你就不去我那裏了?”


    清霧笑道:“怕耽誤先生讀書。”


    她話音剛落,額頭上就被彈了一記。


    鄭天寧懶懶地道:“你倒是借口多。分明是看我那裏無趣,所以不肯去罷。”


    清霧隻抿著嘴笑,並不答話。


    鄭天寧怔怔地盯了她一會兒,說道:“我去看看你哥哥。”這便轉身離開了。


    清霧忙去招呼剛到的少女們。


    吉時剛到,新娘的轎子便也停在了柳府門外。


    新郎官兒掀了轎簾,大紅嫁衣的新娘便被牽著往喜堂行去。身段窈窕,姿態嫋娜,甚是好看。


    拜堂之後,新人剛剛步入洞房,門外一陣喧囂,卻是李公公帶著聖上的賞賜到了。


    是一對玉如意。


    先前陛下為這婚事,賞賜下的是給柳府之物。


    如今這對玉如意,卻是特特賜給這對新人的。


    柳岸芷和夏如思沒料到居然會有此境遇,趕忙叩謝皇恩。


    眾賓客心下先是驚愕,繼而暗鬆了口氣。


    之前便是看陛下賞賜柳府,曉得這是要抬舉柳家了,今日到底是騰出時間來,到此一賀。


    如今看來,當真是做得正確。


    這柳家老大是個讀書的料,年紀輕輕就中了舉,如今在京中讀書,聽說亦是極為拔尖的。現今他得了皇寵受聖上抬愛,往後前途不可限量。


    稍一思量,眾賓客臉上的笑容愈發真摯起來。


    清霧倒沒料到霍雲靄又來了這麽一遭。


    聽著周圍人不住的恭賀讚美聲,她忽地想起昨夜母親說過的話。


    “可惜咱們,不能幫襯你甚麽。往後你在宮裏,可得小心著些。不然出點什麽岔子,娘就是想幫你,也幫不上啊。”


    清霧心下一動。


    他這樣抬舉柳家,應當不是為了她、讓她有個更為有力的靠山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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