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府空置的院子不少。隻是有些院落常有人清掃,所以不至於顯得頹敗。


    但當年三房人過來住的那個院子,自打三房人搬走後,便徹底閑置了下來,平日裏也無人去照管。多年下來,院中雜草叢生。裏麵最頹敗的要數院子裏小廚房旁邊的那間柴房了。本就是擱置雜務之處,如今無人料理,連屋門都有些鬆動了。遇上大風,吹動已然屋門,不住地咣咣作響。


    這幾日裏風不算小,那屋門的咣咣聲不絕,聽著有些刺耳有些瘮人。


    府裏的丫鬟婆子被那響聲吵得頭疼。左右這兒偏,也不至於經常過來,隻不過是偶爾路過一下罷了。索性就繞著這處走,也不往那裏多看一眼。


    黃媽媽待到沒人經過的時候,從旁邊閃身到這院門口。四顧看看,確認無人,就朝那院子裏行去。


    走到院中柴房,她從懷裏掏出一把鑰匙,將那柴房門打開。看著地上被反綁著手,正抬腳準備再踹一下的婦人,不禁冷笑一聲,道:“你盡管踢。踢多了,把自己力氣耗盡了,也就離歸西更近了。”


    地上婦人與她年歲差不多,隻不過黃媽媽臉色紅潤氣色極好,但地上那一位,卻是眼眶凹陷眼圈發黑,雙頰凹陷臉上皮膚暗黃帶斑。光亮從門中透過。她在黃媽媽的影子裏瑟縮著,目光閃爍滿是憤怒,眼睛斜斜地看著,大半都是眼白。乍一看仿若鬼魅,仔細一看,才知是個人。


    此刻她的嘴裏塞著一塊破布,不能說出話來,隻能發出低低的嗚嗚聲。


    黃媽媽看她那模樣,忍住滿心裏的怒氣,冷哼道:“想跟我撂狠話?你也配!你若是肯說便罷了。不肯說,也由著你去。我倒要看看你能餓上幾日。”


    那天晚上,劉媽媽見到柳方毅和何氏夫妻倆,就嚇得魂都沒了。雙眼圓睜,不住地掙紮著要往外跑。隻不過手腳被縛,這才沒有成功。


    但她的表現,足以證明她心中有鬼。想蘭姐兒走了的那個晚上過後,她就悄無聲息地跑了。那樣的驚懼之狀與何有關,一目了然。


    柳方毅大怒,直接拎著她丟到了這個柴房,將她鎖了進去。


    這兩天,一直是黃媽媽來此處“照看”劉媽媽。也不用刑,每日裏水米都不給她,隻用那破布將嘴塞得牢牢地,單看她何時鬆口。


    劉媽媽這時口唇已經幹裂,踢門的氣力也小了許多,想來也撐不了多久了。


    黃媽媽轉身欲走,扶著門框往後輕蔑地瞥了眼,道:“我們姑娘身子矜貴。將來的皇後娘娘可是極其看重這個姐姐的。她的命用你這老貨的命去抵,遠不夠賠。待到過幾日,尋到了你的兒子女兒孫女外孫,咱們再好好算這一筆賬。”


    黃媽媽那句“極看重這個姐姐”,並非虛言,而是她與柳方毅夫妻倆實實在在感受到的。


    文清嶽並不知曉劉媽媽的事情。但是,才告訴了清霧那麽短的時間,劉媽媽就被人捆了丟到柳家。而且,這事兒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半點消息都沒露出去。


    試問天底下,能做到這般的,能有幾個人?


    想想清霧未曾出過宮。那麽,她是求到了誰的跟前、求誰幫的忙,簡直一目了然。


    這件事,除了柳方毅和何氏外,隻有黃媽媽知曉。


    一想到自家姑娘為了蘭姐兒居然是求那最為位高權重的人,黃媽媽的心裏頭就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劉媽媽現身,是在三老爺柳方石出事的時候。那麽劉媽媽之前是得了誰的庇護、可以那麽多年銷聲匿跡?


    定然和三老爺脫不了幹係。


    認真算起來,五姑娘雖是柳府養大的,但在家裏待的時候,滿打滿算也才七年多。


    可自家老爺與三房那些人、與老夫人,卻是自小一起、幾十年的情分。


    七年多的時間,比起幾十年的情分,卻還來得深、來得濃……


    回想蘭姐兒初初出生,抱在懷裏小小的一團。那麽可愛,那麽乖巧。


    自打出生,她就經常幫忙抱著哄著。眼看著她從才手臂那麽長,一點點長大。漸漸地,會笑了,會說話了,會走會跑了。


    多可愛的孩子啊!


    偏偏,才那麽小的年紀,就沒了……


    往事曆曆在目,好性子如黃媽媽,也忍不住怒火中燒。


    這兩天,夫人沒人的時候,就翻出蘭姐兒小時候穿過的衣裳,抱在懷裏痛苦。


    自己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女兒,怎麽不疼?


    先是老太太發話,延誤治療。好不容易好轉,又一夜之間病情加重,說沒就沒了。


    若不是那一晚,蘭姐兒興許還活著!


    黃媽媽再也忍不得。抬出去的腳又邁了回來。反手將柴房的門一關。


    劉媽媽現在並非是柳府的奴婢。


    老爺和夫人因著這個緣由,不能在沒有證據的情形下,隨意對個“良民”動用私刑。不然的話,一旦露出點風聲出去,怕是會牽連到姑娘。


    姑娘即將入宮為後,又被有心人一直盯著。娘家有點風吹草動的傳出去,想必都會被人無限誇大。那必然會對姑娘十分不利。


    因此,老爺和夫人甚至不敢來多看劉媽媽一眼。生怕一個怒極,兩三下就把人給打死了。


    可她不同!


    她一個奴婢,又年紀大了,半個腳邁進了棺材裏,活也活夠本了。即便被人高發、關進牢裏,隻要能從這個老貨嘴裏掏出點有用的東西,那她就值了!


    黃媽媽打定主意,麵露堅毅。幾步上前,從牆角堆積的剩餘幾根木柴裏挑揀一番,抽出最粗最硬的那一根,朝著地上那人猛抽了過去。


    “吃裏扒外的東西!你拿著夫人給的月例,淨幹些不是人的事情!你不說是吧?我先把你抽了,再抽你兒子、抽你孫子!抽得你家絕了後,全部下黃泉給姑娘當奴當婢!”


    平日裏那麽沉穩的一個人,遇到了哀極的事情,也是頃刻間便化身為虎。隻盯著眼前惡極之人,半點也不留情。


    劉媽媽當年和黃媽媽一起在何氏身邊伺候,哪不知道黃媽媽的性子?先前也是認準了這家都是和善人,這才有恃無恐。


    誰曾想,就是這個平時最是和善大體的媽媽,如今卻化身成了厲鬼,朝她索命來了!


    劉媽媽手腳被縛,躲閃不及,滿地裏打滾,卻還是給抽得一頭一臉滿身都是血痕。


    她嚇怕了。又哭又嚎,悶在嗓子眼兒裏,變成了驚恐至極的嗚嗚聲。


    黃媽媽壓根不睬她。直到抽得連斷了三根柴火,手掌心都給磨出了血,這才住了手。


    她跌坐到地上,喘著粗氣。看著劉媽媽紅腫破了一道口子的眼皮子底下,露出的眼裏滿是驚懼,這才說道:“我將那布子扯下來。你與我實話實話。不然的話,我還抽你!”


    黃媽媽已經沒了力氣發狠做凶惡狀。但她剛才的表現,已經讓劉媽媽十分恐懼。


    劉媽媽連連點頭,示意自己絕對有話直說。


    黃媽媽這才探手上前,將破布扯下。


    剛才已經將力氣耗盡。她緩了一瞬,積攢了點力氣,這才把東西給拽了出來。


    劉媽媽的嘴已經被那布子塞了很久,下頜骨根處的筋肉都有些抽了。乍一得到放鬆,還有些緩不過勁兒來。張著大嘴了好半晌,那裏的筋肉方才有些鬆軟,慢慢地將嘴巴合上。又滯了會兒,待到臉上肌膚鬆一些,能夠順暢說話了,這便卯足了力氣忙不迭地開了口:“那晚,那晚的事兒不怪我啊!真不怪我!蘭姐兒也是我看大的,我也不想她出事啊!”


    她雖然已經能夠說話了,可因著臉上肌肉不夠鬆弛,又說得急,話一出口,就有些含糊不清。


    但足以讓黃媽媽聽懂。


    黃媽媽聽她話裏有話,忙問道:“那是誰想蘭姐兒有事?”


    “三姑娘啊!”劉媽媽癟了癟嘴,有些委屈地道:“三姑娘……啊不,那天晚上,柳岸夢來了,說,屋子裏都是藥味兒,不如開窗透透氣。我一個奴婢,怎麽能阻得了主子?就去問老夫人。老夫人當時正要睡,嫌我煩,就說,柳岸夢不會害自己妹妹的,隨她去。柳岸夢得了老夫人的話,更加肆無忌憚,就讓人把窗戶開著了。足足開了一個多時辰,她實在太困了熬不住,才讓我把窗戶關了。”


    雖然劉媽媽沒明說,但黃媽媽曉得,柳岸夢定然是讓人開了蘭姐兒臥房的窗戶。


    當時蘭姐兒大病初初見好,怎能再次受寒?


    黃媽媽心中大慟,恨聲道:“那你怎麽不問問夫人!”


    劉媽媽目光閃爍著說道:“夫人、夫人又做不了主……”


    在那一瞬,黃媽媽忽然想通了。


    劉媽媽,分明在蘭姐兒出事之前,就已經是老夫人、三房那邊的眼線了!所以,才會隻顧著老夫人和三房人的態度。


    黃媽媽恨極,手在旁邊摸索了半天,拿到了個斷裂的柴火的一截,狠命朝劉媽媽丟去,“你個吃裏扒外的東西!”然後掩著麵,忍不住失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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