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的態度,於公公並未太過放在心上。可是看著清霧那一臉微慍的模樣,他心下一跳,可是不敢不理睬。


    就在柳家人為了這個消息感到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應對才好時,他緊走幾步,趕在何氏拉住清霧的手前,賠著笑走到前去,對清霧躬身而道:“恭喜姑娘賀喜姑娘。這可是大喜事啊。”


    清霧涼涼地看著於公公那恭敬的模樣,神色不悲不喜。


    何氏看到女兒這般態度,卻是心下大驚。


    於公公是帝王的心腹。有幾個敢給他使臉色看?


    何氏生怕女兒這樣子顯得太過不識好歹,惹怒了帝王,忙悄悄拉了下她的衣袖,對於公公笑道:“她……她這是太過歡喜,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還望公公不要介意。”


    說著,又朝清霧使了個眼色,希望她能圓滑點,莫要在這個時候失了分寸。


    可即便何氏那般說了,於公公又怎敢對清霧不敬?


    旁人或許不曉得。但於公公知道,今兒一大早起來的時候,陛下暗中吩咐了他許多話。言辭之間,都是對眼前這位姑娘態度的不確定和擔憂。


    陛下素來淡然自若,除非碰到柳姑娘,方才會失了鎮定。


    主子都是這樣的態度了,於公公怎敢托大?即便是清霧的母親這般和他說,他也不敢大意。


    一口濁氣在胸口裏堵了半天。許久,方才發散開來。


    清霧深深呼吸著,咬著牙擠出個笑來,說道:“多謝陛下的抬愛。也多謝公公不辭辛勞來這一趟了。”


    於公公連道不敢,當不得甚麽。眼見清霧眸中鬱色更濃,忙賠笑著去到何氏跟前,思來想去,將另一番要帶到的話悄悄講與何氏聽。


    “欽天監擇日子的時候,說是明年二月十八那天極好。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何氏一聽,剛才強裝出來的笑容到底有些撐不住了。她沒料到,竟然欽天監都擇了日子。按照流程,這日子可要晚一些才擇出來的。


    轉念一想,又覺不對。既然聖旨今日才下,欽天監又怎會提早選出日子?莫不是陛下早已吩咐過了?


    這年頭一冒出來,何氏自嘲地笑笑。


    陛下這般淡漠的性子,怎可能?她還是莫要自欺欺人的好。


    思來想去,何氏斟酌著說道:“不知可否晚一些再給公公大夫?”


    何氏心思機敏,雖然不過簡單幾句,她卻聽出了點門道出來。


    公公問這一句的意思,怕是想要提醒她,陛下想盡早將這婚事辦了。沒有即刻定死,不過是給柳府些臉麵罷了。


    肯給這點臉麵就好。最起碼,說明這位帝王雖性子涼薄,卻還願意


    之前毫無所覺地就收到旨意,何氏最擔憂的,也是自己女兒的處境。囡囡身在宮中為官,卻對這次下旨也毫無防備,怕是之前一點都不知曉這聖旨將要到來。想必陛下與囡囡十分疏離,所以這樣大的事情也一點口風都沒透露給她。


    既然如此,很有可能是皇上根本就不重視囡囡。


    何氏剛才越想越心驚。而後看了於公公的態度,還有商議的那番話,這才心下稍微安定了點。


    聖旨已下,這事兒斷然沒有轉圜的餘地。她也隻能盡量往好的方麵去想了。


    於公公是照了主子的吩咐來探探口風的。一語既畢,看到何氏的態度,他心下有了數,忙道:“這是咱家聽他提了一句。具體日子,自然要依著規程慢慢來定。”


    說實話,他也覺得日子定的早了點。清霧是二月初一的生辰。二月裏,再怎麽說,也是剛剛才過十四歲。若是、若是承寵,怕是略小了點。


    於公公暗自抹了把汗,心道得虧了柳方毅柳大人不在家。若他在的話,怕是就沒那麽好糊弄過去了。又暗道好險,幸好柳姑娘在這裏。不然先斬後奏,在柳府下了旨再讓柳姑娘知曉,恐怕就不隻是給冷臉那麽簡單了


    這般想著,他不由暗道了聲皇上英明。得虧了是今天過來,柳姑娘在,柳大人不在。不然的話,這事兒還真是難辦。


    他正兀自慶幸著,一抬眼,看到清霧似笑非笑的模樣,不由尷尬。不過,雖然內侍總管的身份在那兒,在宮外不好表現得太過,但這聖旨一下,清霧的身份已經不同以往。他即便對她小心翼翼著,也沒人能挑刺兒出來。


    清霧也知這事是早晚要發生了。隻是沒料到不過回家過個節日罷了,突然間就這樣了。


    隻是,今日她還需進宮當值。見於公公提起一起回宮之事,來不及細思,就點頭應下。


    恰在此時,柳岸汀上前攔阻,“既然妹妹是待嫁之身,這般再進宮去,是否不太妥當?”


    一般定下親事後,女子便要留在閨中繡嫁妝了。


    於公公聽聞,笑意倒是愈發真誠和藹起來。


    “陛下也曾考慮過這事。隻是後宮之中,諸事皆由柳姑娘來管製著,若是交予旁人,陛下並不放心。所以,還需得柳姑娘回宮去。”


    他這話一出口,柳府眾人倒是恍然大悟。暗道難怪陛下會擇中了霧兒。想必是霧兒接手宮女管製一事後,將後宮安排得頗為妥當。陛下素來清心寡欲,對男女之事並不放在心上,這便選了個能夠助他管好後宮的幫手為後。


    清霧聽了於公公的話後,臉上擺著笑容,心裏頭又把霍雲靄給悄悄臭罵了一通。


    怪道那家夥非要等到她這一次回宮後再說。


    如今的狀況,對著柳家,能用“六局和宮女規製”一事來作托辭,讓她繼續住進宮裏。對著後宮眾人,清霧還能用“將來的皇後”這個身份來壓製住。


    當真是一箭雙雕。


    宮裏那一位,可真是費盡了心思。


    清霧越想越憤懣,偏還臉上帶著如沐春風的笑意。


    於公公瞧見了,心下愈發擔憂。一路上都賠著小心,生怕這位主兒一個不開心,就把怨氣都撒到了陛下身上。


    ——他可知道,柳姑娘是個脾性極好的。可是,一旦她發起火來,就連陛下都撐不住。


    霍雲靄早已在昭寧宮裏等著了。隻是手握朱筆,對著眼前走著,卻一個字兒也看不進去。


    眼神空茫地怔了許久。終於,推門聲響起,熟悉的腳步聲驟然而至。


    霍雲靄忙將筆拋擲一旁,大步行了過去。待到殿門緊閉,上前一撈,就想要握住女孩兒的手。


    清霧閃身一側,怒目而視。


    霍雲靄心下訕訕,臉上微帶緋色,顧左右而言他,說著六局安排之事,就是不去和她正麵對視。


    看他這樣子,清霧暗自冷哼,心道看來他也心虛得很。如今看似知道自己錯了。可早幹嗎去了?


    一段時間前他還一本正經地說甚麽恐她和柳府被鄭天安的人盯上,所以隻能暫且按下不動,過段時日再提此事。誰知好好的,卻是突然來了個措手不及!


    如今沒了旁人在身側,女孩兒滿麵的憤懣毫無遮攔,哪裏逃得出霍雲靄的眼?可他也是有苦說不出。


    若他將實話講與她聽,說他想要早日將她擁入懷中……怕是她能兩個月不肯近他的身。


    年輕的帝王掩唇輕咳一聲,故作鎮定地一本正經說道:“聽聞易正蓮有意將易家交予你?想必,你已經拒過,但她仍然堅持罷?”


    清霧沒料到他突然提起此事,聞言不由怔了下。


    霍雲靄便道:“你我之事,雖已有了私下的約定,若不放到明麵上,終究是無法說與人聽。可你既是早晚要入宮,那易家斷然是無法接手的。倒不如早日表明,也免得往後易家人難辦。”


    他這樣說,倒也有幾分道理。易家助先皇奪了天下,霍雲靄對易家,自然是敬重幾分的。


    可這話……


    怎麽就覺得有些違和呢。


    以他這性子,會采用如此迂回的法子,用這麽婉轉曲折的方式來點醒易正蓮?


    不太像罷……


    清霧兀自奇怪著。霍雲靄卻是怕了她的聰慧,不敢讓她在這個時候細思,恐她一來二去地想了明白,忙探手將她攬入懷中,淡笑道:“聽聞今日禦膳房裏備了不少甜點,均是你愛吃的。不如晚些讓人端了來看看。”


    一說到禦膳房,清霧忽地想起來,之前鄧不問與她說過,禦膳房的潘公公和玉芝過往甚密一事。


    霍雲靄人雖嚴厲,每逢節日,卻並不過於拘著宮人。比如過年的時候,各處小小的慶祝一下,他並不阻止。再比如這一次七月七女兒節,宮女們悄悄地進行一些活動,他也並未嚴令禁止。


    初六的時候,采萍悄悄來尋過清霧,說是玉芝七月初七的時候不準備和她們一起慶賀。誰問她,她都說有事要忙。可她又不能出宮去……莫不是初七晚上有甚旁的打算?


    思及此,清霧便有些坐不住了。想著盡快去問問鄧不問他們,看看此事究竟如何。免得再晚一些的話,會事情有變。


    “我先回寧馨閣去。”清霧起身道:“甜點的話,午膳時再說罷。”


    霍雲靄道:“到時我等你一起。”


    清霧應了一聲,便急忙離去了。


    女孩兒的身影消失之後,霍雲靄方才暗鬆了口氣。攤開十指,看著掌心裏微微汗出的示意,不由搖頭苦笑。


    這丫頭,太了解他,又太聰慧,實在是不好糊弄。


    若他直截了當地轉移話題,太過刻意。幸好提前知曉了玉芝那邊的事情,這才有了法子讓她轉移視線去做別的。隻盼著……


    隻盼著她能快些接受了那道聖旨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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