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疏影來尋霍雲靄,一到殿門口,就被於公公給攔住了。


    秦大將軍抬頭眯著眼看了看天,指指空中懸著的明晃晃的太陽,抱胸往柱上一靠,似笑非笑道:“公公,這時辰不晚罷?即便陛下晌午休息,這時候也是早已起來了。既然如此,耽擱了正事,您擔著?”


    “陛下忙著呢。”於公公笑說道:“柳姑娘回來了。陛下正教她練字呢。”


    秦疏影聞言一挑眉,喜道:“小丫頭還沒走?”


    他知道霍雲靄出宮去見清霧時出了點岔子,也知道清霧被霍雲靄帶走了。因為之前竇媽媽將那些人送到京兆府後就去尋了他幫忙。


    隻是他沒想到,自己居然還能在這裏遇到那個小丫頭。


    大將軍眉開眼笑地拍了拍於公公的肩,說道:“我正是為了小丫頭今日遇到的那件事來的。這個時候進去說,正合適。”


    他這樣講,於公公也不知該攔住還是該讓他通行的好了。想想秦大將軍乃是陛下至交好友,最終遲疑著讓了開來。


    他本打算先提前通稟一聲,誰知秦疏影動作比他快。一見他肯了,當即推開殿門就往裏行去。


    走到裏麵,搭眼瞧見裏頭情形,秦大將軍卻是一愣。


    窗邊的桌案前,立著兩個人。


    藕荷色衣裳的少女身材嬌小,正執筆認真書寫。


    高大的少年立在她的身後,微微向前探身,右手握住女孩兒的手,邊指引她的書寫,邊稍稍俯下身,在她耳邊輕聲低喃,好似在作指點。


    女孩兒輕輕頷首,不久便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燦爛笑容。


    少年靜靜望著她,也跟著勾起唇角,笑容溫柔而又和煦。


    陽光透窗而過,灑在兩人身上,為他們染上了一層融融暖色。


    兩人都是相貌極其出眾的。這樣相視而笑的畫麵,怎麽看,都極其美好。


    可秦疏影呆了半晌後,卻瞬間黑了臉。


    他抬手用力拍了拍殿門,以聲響將兩人驚動。


    清霧沒料到會突然有人進來。怔了怔後,反應過來。忙將自己的手從霍雲靄手中抽走。臉紅紅地轉出霍雲靄的身前,朝秦疏影福了福身,便朝內室行去。


    秦疏影看了看她的背影,又望向霍雲靄,“你們這是……”


    “練字。有些細節處她處理得不夠妥當,我稍作糾正。”霍雲靄氣定神閑說道:“你怎麽來了?”


    “你說了句把人送去京兆府,就隻顧著小丫頭不管那邊了。竇嬤嬤沒辦法,就去刑部找了我。”秦疏影朝著內室揚揚下巴:“小丫頭那麽大了,你再這樣,不好罷。”


    “哪裏不好?”霍雲靄不在意地說了句,又認真問道:“京兆府那邊怎麽樣了?”


    “你看,你都能娶妻了,小丫頭再過兩年也要說親了。你們這樣,合適?京兆尹暫且將那幾個人扣押住了,還沒定案。竇嬤嬤和我大致說了事情經過,我想問問你的意思。”


    霍雲靄一聽到“娶妻”二字就皺了眉,直接將那話題略過,道:“之前那件事查得如何了?”


    秦疏影聽霍雲靄提起讓自己查了很久的那樁案子,頓時臉色一變,沉聲道:“還沒有定論,不過有點苗頭了。”


    霍雲靄沉默片刻後,忽地說道:“盯緊柳方石。”


    “柳方石?小丫頭的三叔?”秦疏影奇道:“他一個賣點心的……”


    “若是一個賣點心的,都能讓經營金樓的杜家人對他禮讓三分,甚至杜家女也不明著反對其女,你道如何?”


    秦疏影摸摸下巴,“有這種事?這倒有點意思了。我再讓人仔細瞧瞧。”


    說罷,秦大將軍全心想著此事,和霍雲靄行禮道別後轉身就走。


    被他這一打岔,耽擱了些時候。清霧再不回家的話,怕是都要趕不上晚膳了。


    霍雲靄無奈,隻能讓她離開。


    原本清霧打算獨自歸家,霍雲靄也已經答應。


    可看著女孩兒上了馬車放下車簾消失在自己眼前,霍雲靄的心裏忽地湧上了些說不清的情緒。


    有些失落,有些傷感,更多的是,牽掛。


    還未真正分別,已經在思念她的一顰一笑了。


    這種牽掛和以前的幾年有點不一樣。卻又說不出,到底哪裏不同。


    年輕的帝王來不及細想,便瞬間改了主意。


    馬鞭剛剛落下,車子剛剛開動,簾子一掀,他就跟著跳上了車。


    清霧正在整理剛才他新為她寫的字帖。忽然旁邊白色身影一閃,才發現他已經坐到了她的麵前,頓時驚了一跳,“你這是——”


    “我送送你。”


    再次看到她真真切切地出現在自己眼前,霍雲靄剛才有些悸動不安的心才又重新恢複了平靜。


    他淡笑著坐到她的跟前,從她手中抽出帶字的紙張,慢慢地幫她整理著。


    待到一切妥當,霍雲靄將東西擱好,轉眼便看到女孩兒在一旁正襟危坐。


    他忍不住笑了,輕輕攬她入懷,“車子本就顛簸。我既是在這裏,你又何苦那樣坐著?”


    “可是這樣不行。”清霧掙紮了下,沒能掙脫,有些退敗地說道:“之前秦大將軍的神色你也看到了。我們已經長大了。這樣,不行。”


    “原來你是不願被人瞧見。”霍雲靄有些明白過來,暗道她一直很怕羞,不禁莞爾,“我答應你往後人前必然不會這般,總能放心了罷?”


    清霧默不作聲。


    她在想,該怎麽和他解釋為好。


    看著女孩兒躊躇猶豫的模樣,霍雲靄頓了頓,眉目間顯出淡淡憂鬱,“亦或者,你已與我生分,再不願如以往一般親近了?”


    他這話說得有些嚴重。


    清霧忙道:“沒有。”卻又不知怎麽和他解釋才能既講明白又不讓他難過。


    思量半晌後,清霧隻能暗暗歎了口氣,暗道暫時先這樣罷。往後尋到了法子再和他說清楚。


    霍雲靄不方便在柳府眾人麵前露麵。故而黑漆馬車停在了柳府旁街角的轉彎處,清霧便下了車。


    女孩兒剛一從視線裏消失,霍雲靄頓時覺得先前那種極其想念的感覺又莫名其妙地冒了出來。這感受如此強烈,讓他無法立刻離去。


    於是命令車子稍作停留。他悄悄掀開了車窗簾子的一角,靜靜地望向女孩兒遠去的背影。


    清霧走了沒幾步,便聽旁邊有人喚她。緊接著,是噔噔噔跑近的腳步聲。


    她循聲望了過去,就見一個少年立在了自己跟前三尺處,氣喘籲籲,麵帶喜色。


    “清霧,你是清霧妹妹,對不對?”


    少年白皙皮膚上透出淡淡粉色,帶著點羞澀,帶著點緊張,“我看著像你,就、就追過來了。”


    幾年來他清秀的五官變化並不大。


    清霧隻看了一瞬便認了過來,驚喜道:“吳林西?你是吳林西?”


    她歡喜之下忘記了往年叫的“吳哥哥”,直接喚出了他的名。


    吳林西卻一點也不惱,反倒很是高興她這些年過去還認得他,忙不住點頭,“是我。昨日才聽說你們搬回來了,不曾想今日就能遇到你。可是巧了。”


    說罷,他心中有些感動,喟歎道:“想當初你才那麽點兒大,在這裏待的時候也不久,沒想到,居然還能記得我。”


    清霧笑道:“吳哥哥那時候給我了兩株綠梅,我一直記得。隻可惜西北太遠,不能帶走。”


    “竟是因為這個記得我?”提起往事,清秀的少年眉目間帶著笑意,也沒先前那般緊張了,“那這兩株綠梅可是送得值了。在你走後,我已經將它們又移了回去。妹妹若是得空,我帶你過去看看。過不多久,到了臘月裏,我再給你移過來。”


    清霧趕忙說道:“看看就好了。養它們,我卻沒那個本事。”


    “不妨事。幾株花草罷了。如今我的綠梅已經養了一個園子,足有二十多棵。改天給你多送幾棵過來。”


    清霧知道吳林西待人一向誠懇,這般說了,定然會放在心上認真去做。再三推拒,卻是不好了。


    故而笑著應了下來,“那就多謝吳哥哥了。”


    吳林西看她答應了,高興地點了點頭。


    街角處,黑漆馬車內,年輕的帝王一直不錯眼地看著柳府門前發生的那一幕。直到那邊的女孩兒和少年道了別,方才慢慢放下車窗簾子。


    而後眉心緊擰,喃喃說道:“……怎麽那麽久?”


    駕車的是霍雲靄的心腹穆海。


    聽到車內的那句話,穆海隻當是霍雲靄擔心清霧的身子受不得屋外的寒氣,便笑著寬慰道:“主子不用擔心。姑娘和那位公子不過才說了一盞茶的時間,並不長,必然不會著涼。”


    才一盞茶的時間?


    霍雲靄有些不敢相信。


    他總覺得,剛才清霧和那少年在一起的時間太久了些。他苦苦等了有三天三夜那麽長,才盼到兩個人分開。


    正這般暗自疑惑著,就聽穆海又接著言道:“說起來,那位公子主子也是知道的,便是隔壁吳大人家的嫡出少爺。當年他將心愛的兩株綠梅送給姑娘的時候,主子還讚過他有心。”


    聽了這話,霍雲靄頓時神色莫辯起來。


    原來對方也是六年前就已經和清霧相識。而且,淵源頗深。


    片刻後。


    “徹查此人!”少年帝王冷冷地命令道。


    “徹查……他?”穆海訝然,一個讀著書的規矩少年郎,有甚麽好查的?卻還是認真地接下了命令,“屬下遵命。”


    霍雲靄這才暗暗鬆了口氣。輕叩車窗,唇角勾起一抹淡笑。


    知己知彼,方能百勝不殆。


    至於為了贏得哪方麵的“勝利”而這般做——


    少年帝王苦思冥想了一路,也未能得出最終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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