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一時靜寂。


    緊接著,嘩啦啦咣當當的聲音響起。


    再然後,是幾個或英武或蒼老的聲音齊聲在說:“請聖上三思!”


    霍雲靄的聲音裏帶了一絲疲憊,“先生,您是我的老師,我一向敬重您。此時此刻,您也要這般逼迫於我?”


    “老臣並非以帝師身份在迫使陛下。隻是,老臣認為,此事不妥!”


    殿門並未緊閉。


    於公公示意清霧稍稍退後。他往前半步貼近大門,往屋裏稍微看了眼。


    好家夥。


    七八位大臣跪在屋子當中,以頭搶地,麵容哀戚。


    仔細去看……


    得,這一回全是文官。


    這可不好辦了。武官嘛,倒還好點。怕的就是文官。一個個的嘴皮子忒利索,三兩句話說不完,必須得一大長串講完了才肯罷休。


    於公公有點頭皮發緊。


    剛才他並不在這裏,也不知曉到底發生了甚麽。瞧見清霧到來,就歡歡喜喜把小姑娘帶來了。哪知道裏麵唱的是哪一出?


    可不管那些大臣是為的甚麽,他卻十分擔憂霍雲靄的處境。雖說陛下看著狀況尚好,但他是貼身伺候的,曉得陛下自昨日到現在都在發熱,一直未曾退燒。


    而且,聽著先前那話,像是和大臣們爭執了起來。


    再這樣杠下去,恐怕陛下身子撐不住。


    偏偏陛下身子抱恙的事情不能隨意對人言……


    於公公正急得團團轉,心急火燎地想著怎麽把眼前的僵局暫時解掉。一轉眼,瞧見腿旁站著的白絨絨的小團團。


    ——穿的圓滾滾的小姑娘正眨著大眼睛盯著裏頭瞧呢。而且,目光正落在了陛下的身上。


    於公公眼前一亮,再顧不得其他,故作剛剛到來一般,揚聲說道:“陛下,奴才把人給您帶來了。不知是否即刻就見?”


    他的聲音乍一響起,殿內少年緩緩側首,朝著這邊看了過來。


    年少的帝王一身白衫,立在殿中。溫暖的陽光透窗灑入殿中,似是畏懼一般,止步於他的腳下。


    淡淡陰影籠罩中,少年姿容卓絕,眉目冰寒宛若利刃,清冷到極致,刺得人心底發顫。


    清霧看到他那犀利的眼神,心裏突地一跳,不由自主就後退了半步。


    就在她有點心慌想要逃離之時,少年卻是明顯地怔了下,然後眼底的冷意慢慢消融,漸漸帶上了些微暖色。


    於公公看霍雲靄表情有所鬆動,知道僵局能解了,趕忙再喊了句:“陛下?”


    霍雲靄唇角尚還緊抿成線,但眼神已經不似先前那般令人不寒而栗。


    他朝於公公點點頭,道:“把她帶到偏殿等我。”又朝跪了一地的人道:“你們暫且退下。此事稍後再議。”


    “可是陛下怎能隨意處置功臣!”一位長髯中年男子邁步上前,痛心疾首地道:“沙大人跟隨先皇多年,征戰沙場,沒功勞也有苦勞。如今你這樣實在是……”


    “哎?我來得好像不巧啊?”


    懶洋洋的聲音響起,鄭天寧舉步進屋。環顧四周,將視線定格在了長髯男子身上,“咦?大哥?你怎麽來了。哦,來給陛下講課?這倒是不錯。不如,愚弟也跟著聽聽?”


    “荒唐!”鄭天安跪在地上嗬斥道:“不明情由肆意開口,誰準你這般!”


    鄭天寧懶懶地打了個哈欠,“若我沒聽錯,是沙將軍的事情罷?我記得,他好像跟貪墨案牽連甚大。陛下令人將他投入監牢,有錯?”


    “鄭小公子有所不知,”旁邊一位須發花白的幹瘦老者走上前來,“沙將軍跟隨先皇征戰多年,如今陛下這般做,實在是寒了這些老人的心呐。”


    “祝閣老?”鄭天寧慢慢起身,拱了拱手,“晚輩敢問一句,當先沙將軍有功之時,先皇可曾虧待了他?”


    “未曾。”


    “那他官兒夠不夠大、給的俸祿夠不夠足?”


    “……自是夠的。”


    “那不就是了!他該得的已經得了,之前的功勞自是有了交代。如今陛下嚴懲他,是為了讓他所犯錯事付出代價,又有何不可?”


    鄭天寧說著,唇角勾起了個懶散的弧度,“還是說,大家覺得陛下年少,就能任由你們拿捏了。”


    鄭天安氣得臉都變了色,當即嗬斥道:“放肆!”


    “放肆?單看諸位的表現,確實可知‘放肆’二字如何寫了。”


    殿外響起個帶笑的聲音。緊接著,一個玄衣少年跨著大步進入屋內。懷裏,還抱著個白絨絨的一團。大致看過去,好似是個年歲不大的娃娃。


    少年將那白團兒往霍雲靄懷裏一塞。旋即轉身,猛地拔出腰間佩劍,手握劍柄往地上垂直一立。


    劍尖刺向地麵,發出錚然之聲。


    帝王殿內可以揮劍拔刀之人,普天之下,隻有兩個。


    一位是故去的鎮國大將軍。另外一位,便是這位玄衣將軍。


    秦疏影半眯起眼,冷冷地掃過在場眾人,哼笑道:“諸位這樣的做法,恐怕不妥罷。君王之令,一言九鼎。諸位竟是不顧帝王威儀,硬要陛下收回成命不成!”


    “可是……”


    “沙鬆一案鐵證如山。朕的旨意,絕不更改!”


    霍雲靄的聲音驟然響起,帶著雷霆之勢,讓所有反對的爭論言語在那一瞬戛然而止。


    “朕可承諾,定罪之時,隻判沙家有罪之人,絕不牽連其無辜的親眷族人。鄭先生,請回罷!”


    少年天子鏗鏘說完,再不多看屋內旁人一眼,摟緊懷裏的小白團,拂袖而去。


    ……


    一到偏殿,霍雲靄就支撐不住,倒在了榻上,大口大口喘息著。


    清霧奮力地從他胳膊底下鑽了出來,頭一件事就是去摸他的額頭。


    好家夥,真燙啊!


    她看霍雲靄的臉頰上都燒得泛紅了,心下焦急,挪動著小身子就要往床下麵爬。誰料剛剛到了床沿,身邊的少年長臂一伸,就把她又撈回了床上。


    之前的一切努力都成了泡影。清霧欲哭無淚。剛想質問他,就聽霍雲靄弱弱地說道:“小心點,別掉下去,摔著。”


    一句話,瞬間澆滅了清霧心頭的怒火。


    見他病中還惦記著留意她,清霧不忍心再抱怨甚麽。恰好這時候於公公端著又一碗新的湯藥進來了,清霧便好生勸道:“你慢點睡。先喝藥。”


    之前剛到了喝藥的時間,那幫文臣便來了。耽擱到現在,才有時間再喝。


    誰料霍雲靄擺了擺手,示意不用。又往裏朝她側轉了身子,雙目一合,竟是要立刻睡去。


    清霧推一推他,他也不睜眼。


    清霧接過於公公手裏的藥端到他的跟前,他抿了抿唇,依然不理睬。


    清霧這便有些惱了。


    看著他臉上的紅暈越來越重,顯然是燒得越來越狠了。清霧忍了再忍,沒忍住,朝他喊道:“你到底、想不想好?不想,便算了!”


    霍雲靄慢慢睜開眼,看著小姑娘氣呼呼的模樣,暗暗歎了口氣。


    他皺了皺眉,撇開眼,半晌憋出來一個字:“……苦……”


    清霧正想發火呢,一聽這話,徹底呆住了。


    她千算萬算,沒料到是這麽個答案。


    ……於是,麵對刀劍麵不改色、麵對群臣毫不退縮的皇帝陛下。


    居然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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