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霧進屋的時候,鼻子尖紅紅的。不知是不是凍得狠了,眼睛像是泛了一層霧氣,水潤潤的很是惹人憐惜。


    柳岸風刷地下拉開被子,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就轉過了臉去,死命地盯著倆丫鬟和竇媽媽瞧。


    竇媽媽見狀,與清霧低語了兩句,轉身出門去了。


    明珠還沒想明白,落霞已經反應過來,拉了明珠一把,和她一起到了門外,又將門虛掩上。


    眼看四周沒了旁人,柳岸風的臉色好看了許多。


    “你來做甚麽?”柳岸風邊坐起身來邊說道:“她們倆也真是的,明明你那麽忙了,還讓你進來這一趟,豈不是耽誤時間。”


    清霧看他動作很慢,顯然是顧忌著傷口不敢有大動作,忙小跑著過去幫忙。想要伸手扶一扶他,被他閃了過去。她往旁邊看了看,就給他拿了個靠枕擱在了他的背後。


    柳岸風心裏有些高興,到了嘴邊不知怎地就變成了一句:“多事。”


    清霧看他擰著眉皺著臉的模樣,有些明白過來。


    她慢慢地往後麵挪著,離柳岸風有三四尺遠了,方才輕聲問道:“三哥,你,在生氣?”


    “生氣?”柳岸風冷哼一聲,嗤道:“我哪敢生你的氣啊!我……噫……哎?”


    他猛地甩頭看向清霧,扯動傷口,嗷地一聲叫捂住脖頸,斷斷續續結結巴巴問道:“你、你你你、你剛剛、剛剛叫我什麽?”


    清霧看到桌旁有盤蘋果,旁邊還擱著水果刀。正看著自己的小手,估量著能不能拿刀給他削個果子吃呢,忽然聽他來了這麽一句,便仔細回想了下,遲疑著道:“……三哥?”


    柳岸風心下樂開了花,嘴角不由地翹了起來。又不想被小丫頭發現,梗著脖子別開臉,麵朝裏嘿嘿笑了下。等到能憋住笑了,這才慢慢轉了回去,看向小女娃娃。


    這一瞧不要緊,登時嚇了一跳。


    隻見小姑娘已經跳下了椅子,正朝放了蘋果的桌子那邊走。這倒不是最重要的。頂頂驚人的是,她盯著的居然不是那盤蘋果,而是旁邊的水果刀!


    柳岸風嚇得心驚肉跳。一轉眼的功夫,清霧已經拿起了刀子,往一個蘋果上麵比劃起來。


    柳岸風忙口氣不善地大聲喊道:“告訴你,哥哥我不愛吃不帶皮兒的!你如果敢削了它,我就再也不吃蘋果了!”


    他的聲音頗大,明珠聽了這話,生怕裏頭吵起來了,就想推門去瞧瞧。


    落霞伸手擋了她一下,搖了搖頭。又朝裏指指,示意等等再說。


    沒多久,裏頭響起了姑娘弱弱的聲音:“那你想吃、什麽?”


    “什麽都不想吃!”柳岸風吼了吼。看見女孩兒垂下頭好像有些委屈,他就有些自責。心裏暗暗鄙視了自己幾回,拍拍床沿,甕聲甕氣地道:“傻站著幹嘛?坐過來。”


    語氣赫然比之前都要溫和了許多。


    清霧有些奇怪他的突然轉變,不明白之前他還生著氣怎麽忽地就氣消了似的。但看他臉上好多青腫,再想他身上到處是傷,想必是不適之下心情便有些陰晴不定。


    他成了這副模樣,還不是為了護著她?


    若那些人無論說她甚麽,他都不去理睬,如今定然還活蹦亂跳地如之前一般好得很呢。


    一想到這個,清霧就忘了他剛剛“因著身子不適”而鬧的那些脾氣了。輕輕應了一聲,走到了他的床邊。看看一旁有個錦杌,就拖了過來擱到床側,然後安穩坐下。


    柳岸風看她離那刀子足夠遠了,這才放下心來。轉眼一瞧,小姑娘正眨著水汪汪的眼睛盯著他瞧呢,不由輕咳一聲。快速想了半晌,憋出來幾句:“聽說你這幾天學了不少詩詞?甚好甚好。既然沒事做,就念給哥哥我聽罷!”


    ……


    清霧回去的時候,心情著實不錯。


    她給柳岸風念完新學的這些詩詞後,柳岸風居然難得地向她講解起這些詩詞的含義。


    雖說霍雲靄閑暇無事的時候都細細地與她說起過。但見柳岸風主動如此,清霧便沒多說甚麽,而是仔細地聽著。最後,還認真說了聲“謝謝三哥”。


    柳岸風的臉色就又和緩了許多。


    雖說清霧臨走的時候他背轉了身子沒有理睬她,但清霧感覺到,兩人間的關係好像有點和緩了,因此,還是頗為喜悅的。


    隻是這喜悅的心情沒有持續多久,不過走了一盞茶的時間,便消弭無蹤了。因為她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個人。


    大伯母孟氏。


    因著連日的晴天,加上府內仆從很是盡心地不停清理,府內路上的冰雪已然消失不見。道路頗為幹爽,清霧便堅持著自己行走。


    自己慢慢走著的時候,便能發現許多前兩日不曾留意到的細節。


    比如,府裏每條路上的兩側都留下了栽種花草的泥土,想必到了春日夏日的時候,繁花似錦青草茂密,定然十分好看。再比如,有些牆邊靠下的地方,有零零散散的小幅圖畫。乍一看沒甚麽,仔細盯著去看,便發現構圖漂亮運筆細膩。卻不像是匠人所畫,倒像是……


    “那些都是二少爺閑暇無事的時候畫上去的。”丹青說道:“姑娘看著如何?”


    清霧想了想,誠懇說道:“很不錯。再多些就更好了。”


    丹青就抿著嘴笑。


    桃絲拍手道:“等二少爺回來後,奴婢去和他說。想必過不了幾天又能多一些呢。”


    “這般講了,二少爺隻以為是姑娘要求的。為了顧及情麵,也不好拒了姑娘的要求。若他拋下讀書時間做這個,合適?”竇媽媽輕叱道:“少爺們還要準備來年的考試,如今哪有時間做這個!”


    竇媽媽自帶威嚴之氣,平日裏將清霧屋裏管理得極好,仆從們都很服她。聽她這樣說,桃絲訥訥地道了歉。


    誰知桃絲話還沒說完,一旁的小道上就轉出了個人來。正是孟氏。


    她穿了一身靛藍色帶白點圖案的棉衣,隻在袖口領口處有些許如意雲紋做點綴。原本比何氏大不了多少歲,卻因連年的勞作看上去顯老許多。


    孟氏到了清霧跟前,對她笑了笑,有些局促地看著竇媽媽,說道:“我想和五姑娘說幾句話,不知諸位可否行個方便?”


    竇媽媽一向防家裏新來的這些親戚防得緊。如今無論孟氏看上去多麽的誠懇,她也沒有絲毫鬆口,隻笑著說道:“您有所不知,我們姑娘自打來了家裏,身邊就沒斷過人,不能沒有伺候的人跟著。若是您的那幾句不方便當著我的麵說,那隻能道一聲抱歉了。”


    這話簡直就是直截了當再說,若能這樣說,就直接說罷;若不行,你就請回吧,也不必講了。


    孟氏聽聞,暗道應當是之前在廳裏的時候老夫人和沈氏惹惱了三房的人,故而連她也防著了,忙道:“我並無惡意,隻不過想求姑娘件事。”


    她細細觀察著眼前幾人,見到丹青和桃絲已經悄然退了下去,而竇媽媽卻是抱起了清霧,儼然一副護小主子到底的模樣,孟氏知道,這是她們的最底限了。


    思量許久,終究是艱難地當著竇媽媽的麵開了口:“姑娘,我隻一個請求。不知姑娘能不能在你爹娘麵前美言幾句,讓楊哥兒跟著你的幾個兄弟,在那個學堂一起讀書?”


    清霧萬萬沒料到她居然提了這樣一個要求,竟是想要將自己的兒子留在京城。


    須知大老爺早已故去,孟氏身邊,隻得獨子陪伴。想必是為了給柳岸楊謀個更好的前程,才作出這個決定。


    看著孟氏眼圈泛紅的樣子,清霧微微別開臉,暗暗歎了口氣。


    這位大伯母是個性子和軟不愛惹事的,平日裏很是孝順老夫人。如今不是為了兒子,怕是不會悄悄背著老夫人做這事。


    可她既是動了要為柳岸楊謀個好前程的主意,為何不去求爹爹娘親還有三位兄長,非要求到她這裏來?


    無非是看到父母兄長皆疼愛她,就連性子最為跳脫的三哥,如今也會為了等她而在大門口守候許久罷。


    想要說動她、讓她借著家人對她的愛護去求父母,讓他們狠不下心來拒絕這件事?


    她可做不到!


    “不。”清霧一字一句地清晰說道:“你若想,自己去求。與我無關。”


    說罷,她不再去看孟氏,隻朝竇媽媽示意了下,這便繼續前行。


    當晚的時候,清霧將要入睡之時,隱約聽到外頭十分忙亂,嘈雜聲不斷。


    外間的屋門響起的時候,她甚至還聽見桃絲和紅芍的對話聲。但隻聽了紅芍一句“夫人吩咐了不能驚動姑娘”,往後的話聲音太低,她又太過困倦,這便沉沉睡去了。


    第二日一早,清霧方才知曉,居然是柳岸風晚上發起了熱,高燒不退。連夜請了兩位大夫來看診,都沒有好轉。


    清霧忙收拾妥當準備過去看看她,誰知還沒走到柳岸風的院子,半路就被黃媽媽給攔住了。


    “夫人忙碌了一夜都沒合眼,如今還在少爺的房裏守著。”黃媽媽說道:“夫人特意吩咐了,姑娘身子弱,千萬不要過去。若是也沾染了風寒,那可不妙。”


    清霧心下一沉。


    她知道,當年柳岸蘭就是因為著了涼生病,這才出了事。如今柳岸風也……


    想到昨日那少年明明身子有傷,卻因擔憂她而在外頭焦急等待,清霧說甚麽也坐不住了。


    她趕緊回到屋裏,急急地收拾了上課用的一些書籍,塞到包裏。又讓桃絲去備好出行的車馬,說是要去鄭天寧那裏上課。


    竇媽媽有些不解,生怕是清霧記錯了,忙提醒道:“姑娘,今兒好似不是去上課的日子。”


    “我有不明白的,得請教先生。”


    清霧這樣一說,竇媽媽便沒再多問。


    ——她知道,教習清霧的,是霍雲靄而非鄭天寧。清霧既然如此說,必然是有甚麽其他的理由,隻是現在不方便說罷了。


    果然,待到周圍沒了旁人,清霧就與竇媽媽說了實話。


    “洛太醫家,在附近。我想試試去請他,看看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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