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馬出了秦府,柳清霧在駿馬的顛簸下身子依然感受不到多少痛楚,她便明白,自己剛才應當撞得不算厲害了。


    當時霍雲靄出手的時候以為對方是秦疏影。他不可能真的大力去傷秦大將軍,不過是想要推開對方表達自己的立場。那力道若是用在了秦疏影身上,隻能讓他踉蹌下罷了。但柳清霧比他矮比他弱,就這麽被推到了櫃子角上。


    誰料撞到的地方太巧了,剛好就磕在了棱角突出之處。這麽一碰,即便力道不大,那疼痛也鋪天蓋地席卷而來。柳清霧的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


    也正是因了她的眼淚,使得霍雲靄愈發不敢大意。給她將眼淚拭去後,就小心翼翼地抱起她,急急忙忙上馬帶她去看大夫。


    天氣寒冷,騎在馬上冷風吹過更覺刺骨。


    霍雲靄每次見到清霧,都是在她最脆弱、最需要人幫助的時候。因此,他總覺得這小姑娘嬌嬌弱弱的,需得好生護著才行。憂心她會被寒氣侵襲,自打一上馬,霍雲靄就用自己的鬥篷將她裹得嚴嚴實實。


    鬥篷是用白色虎皮所製,柔軟溫暖。將外界肆虐的風完全遮擋住,在裏麵包裹著形成了一個舒適的空間。


    縮在它的裏麵,身子有堅定的臂膀攬著,後麵又有個隨時可倚靠的“靠背”,清霧在馬上其實過得相當舒坦。也正因為這樣,她更能分出心思來確定自己的傷勢到底如何。


    發現當真沒有大礙後,清霧便想著無需那樣麻煩了。於是掙紮著從白色鬥篷裏鑽了出去,探出腦袋仰著看霍雲靄,憋了半晌,擠出幾個字來:“好了。回去?”


    不知為何,從剛才撞了那一下脫口而出呼痛開始,她好像開口說話已經能夠隨意些了,想到甚麽後努力一下起碼能簡短地表達下自己的意思。這一次亦是如此。


    她正暗暗欣喜著,一陣冷風吹過,激得她小小地打了個噴嚏。寒氣侵襲,頓時小臉就泛了白,隻有鼻尖瞬間凍得開始發紅。


    霍雲靄低頭隻看一眼就發現了,擰著眉將她塞了回去重新攬緊,“既是怕冷,何苦出來?在裏麵講,也可聽到。”


    一語即畢,他發覺自己好像不自禁就用了平日裏的語氣,頗有些嚴厲。斟酌了下,又加了句:“很快就到了。看一看再說。”不疼並不見得沒有傷到身子。如果耽誤了治療,當真棘手。倒不如確認一下,若真無礙才可放心。


    他這不容置疑的模樣讓柳清霧有些氣悶。


    ——想他這樣喝過酒了出行,若是擱在現代,可是酒駕了。偏他自己不當回事,還理直氣壯得很。


    清霧有心想要和他辯一辯,但想到剛剛他眼中流露出的毫不遮掩的擔憂後,她默了默,最終甚麽也沒說。


    驅馬前行,過了許久,還未停下。


    清霧覺得不對勁,再次探頭出去,便見周圍街道清冷,高樹林立。因著沒有了枝葉,光禿禿的大樹排列在街道兩側,酷寒之下,更顯蕭瑟。


    這顯然是遠離先前那片居住之處了。


    眼看霍雲靄還在策馬向前,清霧訝然,仰頭問道:“去哪裏?”


    霍雲靄長臂一攬,將她重新抱了進去塞好,這才答道:“去洛太醫家中。”


    “洛?”


    她雖隻簡短一字,霍雲靄也已聽懂了她的疑惑,接道:“他當年追隨先帝,是最得重用的軍醫之一。”


    這就是說,此人可信了。分明是在解釋他為何帶她去到這樣遠的一個地方。


    柳清霧這便想到,霍雲靄自己也是偷溜出來的。想必他是不想讓旁人知曉,隻能繞了遠路去找信得過的人來做這件事。


    思及此,再回憶起少年清冷倔強的模樣,清霧不禁莞爾失笑。


    霍雲靄聽到了她的低笑聲,拉著韁繩的手不由緊了兩分。明知道她想到了甚麽,卻不知該如何開口解釋。


    ——其實在內城也有信任的太醫。他是記得洛太醫有位女徒弟,故而選擇了去他那裏。畢竟這麽個嬌俏的女娃娃,總不好讓那些個糙漢子來給她看診不是?


    沉默間,柳清霧想到自己離開那麽遠,不知哥哥們那邊怎麽樣了,忙簡短地和霍雲靄提起此事。


    霍雲靄哪裏知道這一茬?但都走到這裏了,再回去已然晚了。想到秦疏影是個懂得隨機應變的,便道:“疏影自會告知他們。”


    柳清霧這才放下心來。


    洛太醫不過四五十歲的年紀,身材幹瘦不苟言笑,臉上的皺紋尤其明顯,看上去比實際年齡還要大幾歲。他未曾娶妻,家中除了他外,僅有幾個徒弟。由於不愛熱鬧最喜清靜,他特意選了這偏僻的地方來住。


    因了性格的關係,洛太醫朋友極少,即便是過年,也鮮有人來拜訪。更何況這尋常時候?


    聽到仆從來稟,說是有位公子來府的時候,洛太醫當真是吃了一驚。待到瞧見那位公子是霍雲靄,他更是震驚到了極點。等到眼睜睜看著霍雲靄從自己鬥篷下麵抱出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時……


    洛太醫已經徹底沒想法了。


    他曉得這個時候霍雲靄應當在宮裏才對。站了半天緩了緩神,到底是沒正式和他行禮,隻是恭敬地一揖到底。然後躬身垂首,將人請到了屋裏去。


    洛太醫唯一的女徒弟姓嶽,年方十八,圓臉圓眼,是個很活潑的少女。


    一看到清霧,她就歡喜地撲了過來,口中說著“好可愛的女娃娃”,就想要將她抱到自己的懷裏來。


    她沒見過霍雲靄不知道他的身份,但是洛太醫知道。


    見到白衣少年那愈發沉肅的麵容,感受著他周遭散發著的冷冽之意,洛太醫忙將嶽鶯喚住了。朝她搖了搖頭,又往霍雲靄那裏看了眼。


    嶽鶯明白了七八分。雖不知道那個儀態高華的少年是誰,卻也明白,那位不是自家師父惹得起的。


    她笑容瞬間斂去,畢恭畢敬地向霍雲靄行了個禮。然後為柳清霧仔細查探。


    嶽鶯生性開朗,雖初時因為霍雲靄的關係收斂了些,但漸漸地就將先前的事情拋去,轉而開始細問柳清霧的傷勢。一來二去的,她便發現了這個沉默的小姑娘開口說話有些問題。


    嶽鶯暗暗將這個記在了心裏,並未在清霧麵前提起,而是私下裏偷偷告訴了洛太醫。


    洛太醫知道這事兒可大可小。如果引導正確,年齡越小越好糾正,而且很快地就和一般孩童無異了。若是用的法子不得當,拖得久了更為麻煩。


    就在嶽鶯繼續為柳清霧檢查身體的時候,洛太醫悄悄將此事秉與霍雲靄。


    霍雲靄初次將柳清霧交給秦疏影的時候,她還未醒。後來兩人再見,她時不時地就會對他說上一兩句話,他雖覺得她話簡短了些,卻並未覺得有何不妥,畢竟她之前經曆過大難,受到驚嚇情有可原。


    如今聽洛太醫鄭重說起,霍雲靄方才覺得此事應當認真重視,就細細問過洛太醫需要注意的問題,然後好生記在心裏。


    清霧那一下撞得果然不算太重,不過,明日裏或許會有些發青。嶽鶯給她開了幾副外敷的藥,叮囑她到時候按時敷上,三日後應當就無大礙了。


    回去的路上,霍雲靄沉默了許久,斟酌了許久。眼看著很快就要到柳府了,方才問起了想了一路的問題。


    “你……近日對誰說話最多?”


    他聽洛太醫說,知曉最能讓小姑娘放下心防的人後,由那讓引導著她開口會比較容易。


    霍雲靄素來不擅長轉彎抹角地打探。思來想去,最終還是用了這個直截了當的法子來問。


    柳清霧一聽這話,就曉得他已經知道她說話遇阻的事情了。一時間不知該怎麽回答,隻能沉默。


    窩在他的懷裏,感受著他堅定的保護和不容置疑的力度,清霧的心慢慢沉靜下來。


    ——這個少年,是她到了此處後遇到的第一個人。在她從死人堆裏爬出來、遇到惡狼、最無助最害怕的時候,是他救了她。在這個世上,她最不想騙的人,就是他。


    所以,猶豫了很久後,她還是輕輕地說了實話:“你。”


    霍雲靄聽後,心神大震。手中韁繩一抖,差點勒馬停住。


    他沒料到,她和他說過的那簡短幾句,竟是她來了後開口最多的幾次。


    將懷裏的披風用力緊了緊,少年暗暗歎息著,下定了決心。


    兩人一問一答間,已經到了柳府所在的街口。馬蹄踏地聲的間隙,隱約可以聽見不遠處傳來嘈雜聲。


    分明就是來自於柳府的方向。


    清霧忙鑽出來仔細望過去,便見柳府門口站了幾個人,帶著顯而易見的焦急和不安。


    清霧不知府裏發生了甚麽,心一下子揪了起來。忙抓住霍雲靄的衣袖搖了搖,企盼他趕緊過去看看情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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