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一個月,賈政身上除了那套出門的必備的行頭之外,幾乎不剩什麽東西。他自己挺納悶的,幾百銀子供養二十幾個人,怎麽會花費這般快。現在周姨娘負責管家,賈政就埋怨是周姨娘亂花錢。


    周姨娘委屈得很,一邊哭著表清白一邊跟賈政算賬。其實家裏頭總體的花費都算少數,主要還是花在了賈政身上。


    “老爺出門車馬費,見清客朋友們的應酬……還有老爺兩位做官的朋友過生日,賀禮要不丟人,怎麽也得花上一二百兩銀子,就這老爺還現準備的太寒酸了呢。”


    周姨娘說著就擠出眼淚來。


    周姨娘當初跟著賈政出來,還以為是自己運氣好。單過自在,還能做‘當家主母’,哥誰不覺得是好事?可日子一過上,她才意識到自己多倒黴。原本住在鎮國公府的大院子,她一個姨娘,身邊都有現成的二十幾個丫鬟婆子伺候,要吃什麽用什麽,嗝都不打一個就能送到眼前,什麽都不用她操心。可在這兒,事事都要她親自操勞,要精打細算的過日子,她已經很費精神地去用心,轉頭卻還挨了老爺的罵!如此比起來,她倒寧願在鎮國公府被上麵的二太太壓著。而今二太太為人厚道,一心向佛,而且從來都不屑於跟她們這些下賤身份的一般見識。她隻要守規矩,不在太太跟前討嫌,日子過得就會比現在滋潤一百倍。


    周姨娘想想就更委屈了,垂首拿帕子擦眼淚。


    “哭哭哭,有什麽好哭,我不過問你幾句,你就委屈上了,果然小家子氣!”賈政不爽的蹙起眉頭,覺得周姨娘到底是身份不行,比不得正經門第出身的大氣。


    周姨娘越加垂頭,悶聲不吭的,心裏卻更加抱屈。


    “我看你是不願意在這呆著,不愛呆就滾!”賈政沒好氣吼道。


    周姨娘含淚望一眼賈政,躊躇片刻,忽然行大禮給賈政,哭著去了。


    賈政對著屋裏的凳子泄憤一陣兒,便煩躁的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想了很多,不知道什麽時候就睡著了。後來天漸漸黑了,賈政被冷醒了。


    見屋裏連個伺候的丫鬟都沒有,倒是有一盆炭火放在屋地中央,卻起不了什麽作用。賈政很不爽地喊人,就見樹兒和倆丫鬟跑進門,身上還有點髒。


    “你們這是做什麽去了?”


    “柴房失火了,小的們都忙著救火。”樹兒道。


    “著火了,怎麽不叫醒我?”賈政蹙眉。


    “沒多大事兒,哪能麻煩老爺,火現已經滅了。就是柴房燒的漆黑,不能用了,好在府裏有德是空宅子。”


    “行了,知道了,趕緊傳飯吧。”賈政不耐煩的催道。


    樹兒尷尬地回道:“老爺,才剛都忙著救火,廚房還沒來得及做飯呢,我這就去催。”


    “周姨娘呢?”賈政有點火氣,都著火了,也不見她在。


    “老爺不是叫周姨娘回去麽?她半個時辰前就帶人走了,府裏這下子少了一半人。”


    “什麽!她走了!?”賈政氣得起身,背著手急急地在屋地內徘徊數次。他不過是隨口罵一句,她怎的就認真了,真的走了!


    樹兒忙提議賈政以後就隻讓下人們打掃榮禧堂就好,其它地方實在是沒精力去打理。至於現今開春之後,那些需要打理的園子便就不要管了。人手完全不夠,現在就連榮禧堂內拾掇起來都吃力。


    賈政無奈地歎氣,隻能臭著臉點頭。估摸他以後出了榮禧堂,放眼望府內定然滿目荒涼,倒像是住了鬼屋一樣。


    “爺,咱們這雖人少,可上上下下有很多雜事,周姨娘這一回去,家裏頭總得有個人管事。”


    “就她吧。”賈政隨手指了屋裏的一個丫鬟。


    丫鬟表情頓然變得惶恐,噗通一聲跪下了,哭著跟賈政表示她能力不行。


    賈政嗬斥她兩嘴,轉而指另一名丫鬟,那丫鬟的反應也跟前一個同樣。


    賈政就不明白了,這麽好的機會,怎麽都不要?以前府裏的下人們那都是爭著搶著要權力,這會子給她們了,一個個嚇得都跟過街老鼠似得。


    賈政氣得不行,最後就打發樹兒負責管事兒。


    “什麽男女管家的,也不必計較了,反正就這麽幾個人,你一個人管著就是。”


    樹兒機靈地點頭,高興地應承下。但錢的事兒,還是要提前跟賈政說清楚。


    賈政懶得聽這些俗務,隻不耐煩的表示知道,以後他會盡量少在應酬上花錢。至於掙錢的法子他是沒有,更不可能會去鎮國公府要,大不了這段日子不出門,忍上一兩月,等賈母那邊心軟了,自然就會主動打發人來給他送錢。


    ……


    鎮國公府。


    賈赦這兩天不得閑,天天追著賈璉跑。打從賈璉起床,和靜芯、兒子告別之後,賈赦就顛顛地追著,纏著賈璉問北靜王摔倒的真相。那天他可是親眼看見,北靜王摔倒之後,程日興帶著人清洗並擦幹了石階。


    賈赦覺得這其中有奧妙,想運用在書裏,問程日興,是個忠心耿耿的絕不說。賈赦就隻能追著賈璉。


    賈璉也不說,但賈赦對兒子不客氣,硬生生耍起了無賴。賈璉走哪兒他就根到哪兒。從家裏跟到莊子上,從田間跟到地頭,從養豬場跟到李子園,就差就賈璉上茅廁他也跟著了。


    最近忙著春種,賈璉屬於特例,這段時間除有重要事情匯報外,可以不用上朝覲見。因賈赦粘人的關係,賈璉這兩天反而更喜歡進宮了。他一進宮,賈赦就沒轍,隻能在家裏傻等著。


    皇帝倒因此得到了不少福利。因為賈璉每次進宮手都不空,不是給太後送溫室牡丹,就是給他送蘭花。現在時節,梅花落了,春草才冒牙,少見花開。賈璉送來的盆栽都是花開正好,瞧著就惹人高興歡喜。這人一上歲數,就特別喜歡這些花兒草的,皇帝和上皇、太後皆在此列。賈璉而今的舉動正好投他們所好。


    至於北靜王的事,皇帝沒問,賈璉也沒有特意說。君臣二人像是很有默契一般,隻字不提他。


    今日,賈璉又被賈赦煩進宮了。皇帝欣賞完他送來的兩盆峨眉弦,就興致勃勃的要澆水。


    盡管在戚公公的一再眼色暗示下,賈璉還是忍不住出言阻止,“皇上,現在還不適合澆水,您瞧土還是濕的。蘭花嬌貴,養的時候要格外小心,不幹不澆,澆則澆透。”


    戚公公心跟著提到嗓子眼,心裏腹誹賈璉又多話。皇上定不會事事親為,今兒個也不過是一時興起,想澆一次水罷了。瞧他,又說教上了。


    戚公公真真是滿心無奈,再默默替賈璉捏一把汗。


    “原是這樣,難不得朕年少時養得那株古堰麒麟早早就死了,朕還一直不解怎麽回事,原來是水澆得不對。可恨這些身邊人,竟沒一個提醒過朕。也可惜當時你不在,若有你,那株蘭花……”


    皇帝撚著胡子,臉上頗有幾分遺憾的味道,看得出那株蘭花對他有非凡的意義。


    皇帝沉默了,屋子裏其他人跟著也都沉默了。大家都跟著皇上的風向,自覺醞釀在一中淡淡地哀傷氛圍內。


    “用養魚水澆更好,花開得嬌!”賈璉的關注點還在蘭花上,突然興奮地冒出一句。


    “啊,是麽?”皇帝恍惚收回思緒,轉頭見賈璉毫不知情的眨著眼睛望著蘭花,禁不住笑了。有時候身邊跟個這樣的“癡傻”,也不錯。


    君臣二人隨後移步到禦花園內。


    皇帝特意瞄一眼賈璉,主動提:“水溶好些日子沒進宮了,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回事?”


    “他在臣的百匯樓門口磕倒了,摔得挺重。臣陪著他回府看了大夫,沒大礙,就是臉上破了點皮,短時間內估計是不便麵對聖顏。”賈璉清楚皇帝是明知故問,便滿足他,給他一個解釋。


    “你就沒關心關心?”皇帝笑問。


    賈璉麵無表情地,“臣已經表達了關心。”


    “怎麽關心的?”皇帝較真問。


    “送了他一籃果子。”賈璉生硬回道。


    皇帝挑眉:“就這些?”


    “就這些。”賈璉眨了下眼,扒著手指跟皇帝數,“有番茄,柑橙,葡萄,胡瓜,還有核桃芝麻等等,這些食物都有利於祛疤。”


    “噢?難為你如此費心。”皇帝笑了一會讓,心裏著合計這一籃水果估計也起不到多大祛疤的作用。不過早春時節,能弄到這些水果已經很不容易了。


    “難為你家果子能貯藏到現在,宮裏都不見得湊齊這些。”皇帝歎道。


    “葡萄之類,存不了那般久,但臣是用罐頭存放的,還算可以。聖上若感興趣,臣家裏還有十幾罐,回頭叫人送來給您嚐嚐?”賈璉問。


    皇帝忽然想起賈璉之前往西北軍運糧送的肉、菜罐頭,“對,上次聽你提過什麽罐頭貯存食物,朕一直沒機會親自嚐過。別等回頭了,今兒個正好拿來叫朕見識見識。”


    大概半個時辰後,戚公公用精致花小瓷碗盛放連湯帶水的桃、草莓和葡萄罐頭上來。


    皇帝用匙舀出嚐了一口,甜甜的,帶著水果香,嚼起來很適口,雖然是熟的卻不軟爛,口感適中,老少皆宜。對於早春肉多菜少的飲食情況來說,能忽然嚐到這味東西,還真覺得新鮮爽口。


    “唔,好吃!快去分些與太後。”


    皇帝被吃得哄高興了,對賈璉怎麽看都滿意。又聽他說今春開始培育什麽雜交水稻種子的事兒,雖然具體的經過他聽不太懂,但結果他聽明白了,這寫種子培育出來後種下去會更加高產,很有可能解決絕大部分地區的溫飽問題。皇帝自然高興,作為一國之君最為高興的事兒就是百姓跟著他能吃飽穿暖。


    “既是好事,你就放心大膽去做,什麽地方遇到問題,盡管找丞相和幾位大學士商量,就說朕親口同意的,不論你有什麽要求,叫他們全依你。”皇帝樂哈哈喝完那碗桃罐頭,別了賈璉,就喜滋滋地去上皇和太後跟前討歡心了。


    至於北靜王摔倒的事,皇帝則更加認定是水溶的問題,賈璉這樣一心務農的人,是不可能跟個郡王耍什麽心眼的。一想到水溶還有可能在算計他的寵臣,皇帝心情便很不爽,回頭便敦促丞相一定要查清楚此事。


    賈璉馬車行至東華街深處,突然被人堵住了。這夥人衣著錦衣,氣派不俗,而且行動不容抗拒,一定要請賈璉跟他們走一趟。


    於是賈璉就在附近一處小客棧的雅間內碰見了水溶。


    還真是陰魂不散!


    賈璉坐定,讓水溶有話說話。


    “別擔心,本王今日約你來,隻想問清楚你一件事,”水溶一說話,臉頰上的一塊不規則類似圓形的結痂就跟著跳動,“當初你是怎麽逃過我和大皇子的眼睛,傳信到宮裏去得?”


    “鴿子。”賈璉幹脆答完,見水溶還是不解,禁不住冷笑,“你以為你先前一次又一次絆我的腳,我會沒有準備?”


    水溶仔細回憶當時的狀況,賈璉在他的人緊密監護下前去的別苑,不可能有差池。能有機會弄鴿子的,就隻能是賈璉身邊的小廝興兒,當時是打發興兒回府傳了個報平安的話。沒想到就這一下,竟給他們主仆可趁之機。


    水溶眉頭扭成一團,背在身後的手暗暗握拳,咬牙笑問:“現在呢,你還打算怎麽對付我?”


    他就不信賈璉能把今日的事都算計在內。


    賈璉斜睨一眼那些守在門外的侍衛們,殺氣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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