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中邪


    遲筵從靈堂中出來,向葉迎之講了倀鬼和老先生的事, 並表明老先生和他的助手明天早晨會一同跟隨他們進山。


    老先生說為了避免打草驚蛇, 不能讓倀鬼發現他們二人的存在,所以他們會隔一段距離跟在後麵, 並用法器遮掩兩人的氣息。


    遲筵也同時把老先生告訴自己的注意事項轉告給了葉迎之。


    遲筵到現在也看不透自己的愛人對這些怪力亂神的事情到底抱著怎樣的態度。他既沒有像從前那些人一樣懷疑自己的話,說類似這些都是不存在的, 一定是你自己嚇自己之類的話;也沒有大驚失色惶然失措,而是一直很冷靜地安慰著自己, 勸說並支持自己親自回到這裏盡可能地查明一切。


    這次葉迎之也依然淡定, 對倀鬼和那位老先生的出現都沒有什麽反應,隻是攬著他的肩頭溫和地微笑道:“我們去一趟就是, 要真能了結你的心事就太好了。”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那倀鬼果然出現在旅館裏,叫遲筵和葉迎之上路。


    過了這麽些年,紅圖村裏還是隻有一間旅店,老先生和助手自然和遲筵他們住在一起,房間也相隔不遠。上路前遲筵給老先生發了消息,老先生和助手兩人早已整裝待發, 接到消息後便悄悄跟在他們後麵,始終保持他們在自己視線範圍內。


    峽穀中起了薄薄的霧, 和遲筵高三畢業那年一樣,進入山地峽穀地帶不久後手機就失去了信號。


    遲筵來前特意準備了充分的適合長時間野外生存的食物和水以及照明設備,另有他之前買來的那些法器, 全部平均放在兩個大登山包裏。他做的是最壞的打算,也是更科學合理的安排,這樣即使萬一他和葉迎之因故分開了,兩人還都有能生存下去的物資支持。


    可葉迎之偏偏在這點上感性得要命,非要把重的東西都背在自己身上,隻給遲筵包裏留一些分量輕的食物和不知道有沒有用的紙製符咒。遲筵和他理論,他就貼上去吻他,完全的不講理。


    出發之後,遲筵已經知道前麵帶路那東西是倀鬼,即使有六順的經曆知道它可能隻是要把他們引到某個洞穴之中,而不會在半路上加害他們,他也不敢離那東西太近;這回這隻形似程濤的倀鬼也和當年的六順不同,並沒有主動靠近他們,反而躲開他們一些,隻是獨自默默在前麵引路,正合了遲筵的意。


    老先生和助手同樣錯開了遲筵他們一段距離,峽穀之中極為空曠,薄霧遮掩下,竟像是隻有他們兩個人一樣。


    葉迎之突然悄悄伸出手用力地握住了遲筵的手:“所以說你在擔心什麽,把包裏東西分出來還和我鬧騰。我們就這樣牽著彼此,怎麽會丟呢。”


    說完這句話,他握著遲筵的手又緊了緊,徑自看著眼前的路,目光悠遠,仿佛落在了世界的盡頭,落在耳邊的聲音卻極盡溫柔,簡直要把遲筵整個兒包起來:“就算你丟了,我也會很快找著你的。”


    他這個樣子,好像漫不經心地說著這種話,遲筵隻覺得心裏暖融融的,就像一顆心變成了巧克力做的,偏偏還被人捂在手心裏一樣,幾乎要化開。連葉迎之先前亂分背包裏的物資的事也舍不得和他計較,故意板著臉嘟囔道:“你怎麽就這麽自信,你又不是神。”


    葉迎之也板著臉轉過頭來教訓他:“別信這些迷信,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神。”


    兩人這樣牽著手,彼此依靠喁喁私語著,說著或漫無邊際或無聊透頂或膩歪肉麻的話,一時隻覺得快活無比,不僅把倀鬼和老先生等都拋在了腦後,甚至快要把是來幹什麽的都忘了。


    引路的倀鬼時不時要停下來等著他們,後麵的老先生遠遠瞪著兩人的背影,也沒什麽辦法,還是得在後麵跟著。


    即使這樣他們的行程也比遲筵跟著王盛他們時快了很多,看起來倀鬼一直領著他們沿著峽穀中的大路走,下午三點多的時候就將他們領到了一個很偏僻的洞穴前。


    老先生原本就沒打算放過這倀鬼,隻打算利用它找到遲筵描述中的洞穴所在。因為今天放它走了,它日後可能就會再出現迷惑陷害其他不知情的路人。


    是以一看到了地頭,老先生和他的助手就迅速上前,用幾根準備好的浸著雄雞血的紅繩將倀鬼困在當地。倀鬼本身的力量並不強,隻是有人形,能迷惑人,以此為著邪靈惡鬼引來血食,幫那些東西害人,被老先生困住並貼上驅邪的符咒後很快就扭曲哀嚎著消散了。


    遲筵雖然看不清那倀鬼的臉,但對方周身打扮都像極了當年的程濤,看到對方就這樣消失得幹幹淨淨,他心中還是覺得極為難受不適,心髒像被保鮮膜包住裹緊一樣。這時葉迎之穿過他的指間牢牢扣住了他的手,無聲地按了按。


    遲筵轉過頭去看他,葉迎之依然是那副溫和淡然的模樣,卻看得遲筵的心也跟著舒緩平靜下去。


    之後老先生知會了遲筵一聲,便開始做法嚐試超度王盛和其他三人。


    老人家先在助手的幫助下跪坐在地上畫了一個法陣,又在幾個關鍵位置點上香燭貼上符紙,接著便盤膝坐在法陣之前,闔上眼睛,開始嘴中念念有詞地做起法來。


    遲筵對這一套施法流程全然看不懂,隻是覺得神秘又有些隱約的熟悉,但想不起來自己還在哪裏見過別人施法。這些念頭不過一閃而過,心中更多的則是對老先生的感謝。姑且不論這次施法能否有效,老爺子一大把年紀,和他素昧平生,隻因為他正巧去祭拜了那位婆婆就願意不辭辛苦地和他跑這一趟,單這份情遲筵心中就很是感激了。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後老先生睜開眼睛,重新站了起來,對遲筵點了點頭:“我已經做完法了,現在隻差最後一步,你表哥的屍骨還在你上次出來的那個地方,隻要你把他的屍骸帶出來葬了就可以了。否則他還會不得安寧的。”


    聞言遲筵心中不由生出一絲不解,遲疑道:“……您昨天不是告訴我不論倀鬼說什麽都不要進山洞麽?怎麽現在又讓我進去,會不會有危險?”


    老先生搖了搖頭:“此一時彼一時。你按照我說的去做就可以,我已經做過法了,不會有什麽危險。”


    遲疑還是有些不安:“我還記得上次來的時候,總聽見裏麵有許多聲音小聲念著‘祂要醒了’這種話,聽著總感覺渾身發毛,您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嗎?”


    老先生轉向了麵前的洞穴,指著道:“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這裏麵有一個陰極,匯聚著這世界上至陰至邪之氣,那些魑魅魍魎受到這股陰邪之氣的吸引便會聚集於此,並以這洞穴作為憑依。久而久之這個地方本身也會滋生這些邪怪。所以你說你在這裏麵看見那些害人的東西,遇見那些詭異的事都不奇怪,甚至你上次看到的聽到的也隻是冰山一角,這裏麵所藏的鬼祟肯定遠不止那些。但與此同時,那個陰極本身可能會具化成一個至邪的邪靈,即便是‘那些東西’也會對其感到畏懼,你所聽到的‘祂’可能就指的是這個邪靈,不過邪靈一直處於沉睡之中,那些東西才敢那麽猖獗,它們察覺到邪靈將醒,自然會不安。”


    聽老先生這麽一說,自己之前所接觸的隻是“冰山一角”,裏麵還有讓那些東西都畏懼的邪靈,遲筵心中更是打鼓,望向黑魆魆的洞口的目光越發猶豫。


    老先生見狀從自己包中取了三根香出來:“你要還是害怕,就點上這香。這是引路驅魔香,隻要你在三根香燃盡前出來,就一定沒問題。”


    那香很粗,也比較長,而且製作材質特殊,一根一根的燃,三根燃盡大概要一天一夜的時間。遲筵根據記憶算了算時間,覺得這時間足夠用,又想起表哥當年推他那一把和那聲倉促之中的“快走”,終是下定了決心,小聲對葉迎之道:“迎之,我自己進去吧。取完表哥的屍骨我很快就出來。你也聽見老先生的話了,不會有什麽問題的。”


    葉迎之淡淡看著他沒應聲,緊緊握著他的手卻半點沒鬆開。


    遲筵看著愛人愣神片刻,最終低下頭,也牢牢回握住對方的手。


    老先生見遲筵已經決定進去,便道:“老頭子年紀大了,實在是支撐不住,就不陪你們進去也不等你們了,先回客棧歇著。”


    遲筵自然沒有異議,恭敬地和老先生告了別。四人就此分開,遲筵和葉迎之向洞口走去,老先生則在助手陪同下原路返回。


    走出一段路後,老先生突然扭過頭來有些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助手:“那兩個小夥子呢?怎麽沒跟上來?還是已經走到咱們前麵了?”


    助手頓時停下腳步,驚訝地看向老爺子:“是您剛才讓那個年輕人進洞穴裏給他表哥收屍骨的。您還對著那個洞穴講了什麽陰極、邪靈之類的東西,最後看見那個年輕人不敢進去,還把您隨身帶著的特製安神香說成是引路驅魔香給了他。”


    “胡說!”老先生聞言頓時斥道,“我剛才分明已經成功做法把那年輕人的表哥超度走了,隻是對另三個人的魂魄無能為力。想告訴那年輕人事已經了了,現在午時已過,陰氣上升,還是趕緊離開的好,以後也不要再回來了。我怎麽可能會說你說的那些話。你剛才是中邪了不成?”


    助手心裏很委屈,但老爺子年紀越大越不講理,他也沒什麽辦法。委屈之餘,也有一層涼意上湧——如果剛才煞有介事地說那些話的不是他們老爺子,那會是誰?或者說誰借著他們老爺子說了那番話?


    反倒是老先生說完這些話後自己愣住了。他突然意識到,他想說的那些話,並沒有真的說出口過。他對於方才的一段記憶是一片空白的,再向上追溯隻能追溯到做法完成的時候。他睜開眼睛從地上站起來,看見一直跟在姓遲的小夥子身邊的那個沉默寡言的年輕人向他點了點頭,沉黑的眼睛看過來,溫雅地笑了一下。


    他張了張嘴,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恐怕自己才是方才真的中邪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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