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渡亡


    葉迎之的車子還等在遲家大宅之外的林蔭道旁,車內頂燈開著, 發出暖暖的光, 走進了就可以看見後車窗半開著,可以看見穿著黑色長風衣的男人閑適地坐著閉目養神。


    遲筵拉開車門衝了進去, 抱住男人的胳膊。


    葉迎之摟著他扶著他的下頜讓他抬起頭來,看見他通紅的眼睛, 心疼地湊過去吻了吻:“這是怎麽了?誰又欺負你了?”


    有一點遲容倒是猜對了,葉迎之的確喜歡欺負遲筵, 常常要欺負到遲筵雙眼朦朧哭得一塌糊塗地抱著他軟軟向他撒嬌求饒才肯意猶未盡地收手, 開始把人摟進懷裏慢慢哄。但兩人間的這些小情趣不足為外人道,平時葉迎之若是見遲筵在別處受了委屈欺負可了不得, 少不了要在心裏狠狠記一筆賬,再親自小心翼翼地把人哄好了。


    遲筵搖了搖頭,趴在他胸前小聲道:“我爹去世了。”聲音猶帶哽咽,說到“爹”那個字的時候更是幾乎不能自已。他已經有十年沒這麽叫過遲遠山了,十六歲斷絕父子關係離開遲家之後不說,之前在遲家的時候因為已經懂事知道是遲遠山對不起他們母子,就也很抗拒和他說話,更不肯叫他“爹”或者“爸”。


    葉迎之當然聽得出他稱呼上的轉變, 隻捋著他後背幫他順氣,輕輕應了一聲, 並不發表意見。


    遲筵就斷斷續續地給他講起了方才從遲容那裏聽來的故事,葉迎之也始終安靜地聽著,等他講完才一把把他抱到自己腿上坐好, 麵對麵地摟住他,仰起頭親親他的眼睛:“乖,別想了,好好休息休息,哥哥會派人去查清楚的。”


    遲筵垂下頭埋到他的頸側,雙手環住葉迎之的腰,低低“嗯”了一聲,眼圈還是紅的。


    他歇了片刻,就著這個姿勢小聲問道:“迎之哥哥,你能不能幫忙送我爹他一程,讓他走得好一點?遲容說他是被巫蠱操縱,埋在心裏的蠱蟲死了就也跟著死了。他去得不安生,我想讓他走得順一點。”


    “應該的。”葉迎之應道,“你認他,他就也是我爹,為人子女的當然應該送嶽父一程。”


    他說著向車窗外看了看,指著左邊道旁的小樹林道:“我現在的身份貿然進遲家去超度嶽父不合適,咱們就在這裏送送嶽父好不好?”


    遲筵紅著眼睛點了點頭,沒在意,或者說居然下意識默認了葉迎之嘴裏左一個右一個的“嶽父”。


    司機給車熄了火,從後備箱裏拿了一些施法用的材料,用手機照著路跟在遲筵和葉迎之後麵一起向林子內走去。葉迎之車子裏常年備著這些施法用具,倒是省了許多麻煩。


    三人找到一片平坦開闊的空地後停下,遲筵負責拿著手機照明,葉迎之伸手拿過司機遞來的朱砂筆,半跪在地上利落地快速畫出一個渡亡陣,又用黃紙封住幾個陣眼,便開始閉目施法。


    遲筵閉著眼跪在他身邊,心中跟著默念起渡亡的悼詞。


    林子裏突然刮起了風,冷颼颼地向人脖子裏鑽,帶著一股陰森森的寒涼。遲筵打了個哆嗦,睜開眼睛,就看見一個模糊的影子向他的方向走來,看身形外貌,正是遲遠山。


    “他”始終看著遲筵,嘴急切地動著,仿佛在說著什麽,看遲筵沒有反應,更著急地做著向旁邊揮手的手勢。遲筵看著他,忍不住站了起來大聲喊道:“爹,你說什麽?我聽不見!”


    遲遠山又向他的方向近了一些,離地上的渡亡陣越來越近,遲筵也逐漸能看清他的口型——就在這時,從法陣中突然生出一股大力,猛地將遲遠山推遠,漸漸模糊,消失不見……直到他消失前,他還一直向遲筵右邊做著揮手的動作。


    遲筵一下子癱坐到地上,向左轉過頭看向葉迎之:“迎之哥哥,你說我爹是要和我說什麽?他有走好嗎?”


    “他已經往生去了。”葉迎之將他摟進懷裏,扶著他站起來,親親他額頭,“別怕,不管有什麽哥哥都會保護你的。”


    遲筵悶悶應了一聲,被葉迎之摟著塞回到車裏。


    第二日遲筵和葉迎之一同參加了遲遠山的喪禮。


    因為本來就在酬天祭期間來客眾多,走的人又是遲家遲遠山,來吊唁的人很多。遲筵已經離開遲家,並且早就和遲遠山解除了父子關係,即使這些天來不少人已經知道了葉家家主旁邊那個年輕人,據說是許二爺姑娘的男朋友就是之前的遲家長孫,此時也隻能像其他來客一樣站在旁邊看著,緩慢地走上前去獻上一束花。


    遲老爺子依然在閉關,連自己兒子突然去世都未曾出來。現場的一切都是由管家和遲家的幾個旁家子弟幫著操持,包括迎來送往答謝來客等事宜,已經有人開始竊竊私語怎麽沒看見遲少的身影。


    他們嘴裏的遲少自然是遲容,管事對詢問到的賓客一律解釋說是遲容悲傷過度生病了,在房裏養病不能見客,但眉宇間卻流露出一縷憂色。


    遲遠山暴斃本身就有些蹊蹺,現下大的屍骨未寒,小的又重病在床,老的那個卻閉關不出,整個遲家連一個拿主意的人都沒有,全靠幾個族老主持。眾人又不由聯想到前些天遲家還不明不白地死了一個族老,甚至用了鎮魂曲才葬到地下,不禁暗地裏議論遲家這是犯了什麽太歲。


    葉迎之倒是動作迅速,派出的人很快查到了一些信息,剛從喪禮上回來這些消息就遞到了遲筵的手上。


    受影視劇、小說等藝術創作的影響,一般提起巫蠱之術人們都會想到雲貴地區,因為雲貴多瘴氣,山野多毒蟲,確實具備這類術法發展的地理條件。但遲容的母親傳承的卻是另一脈巫蠱術,源自瓊州即如今的海南地區,被稱為瓊州巫蠱。瓊州地勢中高周低,四麵臨海,山間易起霧氣,中部山野之間也流傳一些秘術,隻是很多術法都漸漸失傳,偏偏遲容母親就是其中最為詭秘的瓊州巫蠱的傳人。由這點來看遲容昨天的話十有**是真的,但遲遠山究竟是否是受到巫蠱控製還得開棺解剖驗屍才能確認。


    再開棺驗屍是不太可能,葉迎之派人去問了懂中原蠱術的人,形容了遲遠山的死狀,對方回複說他的樣子的確像是被下了共生蠱。瓊州巫蠱的一個特點就是蠱主人死後蠱蟲撐不了太久就都會死,而像這種能操控一個人幾十年的蠱,蠱蟲早就已經進入了心髒和被下蠱的人形成共生係統,蠱蟲一死,那人也很快就會衰竭而死。


    遲筵拿著發回來的調查消息一夜合不上眼。即使沒有板上釘釘的確鑿證據,他心裏已經認定遲遠山會變成那樣,他們一家人七零八落都是因為父親被下蠱害的。凶手是遲容的母親,可遲容的母親五年前就死了,他想尋仇也沒處尋。而按照遲容那天話裏的意思,這背後應該還有推波助瀾坐看其成的人。


    遲筵一點一點在腦子中整理思路,發現這一係列事件中的一個邏輯問題:假設他父親這些年是被蠱術所控製,直到彌留之時蠱蟲死亡才得到片刻清醒這一事實是真的,那麽他最後讓他“快走”就是為他好;暫且不論動機或原因,這樣說同樣多次催促他離開的遲容就也是為他好;可如果遲容是為他好,當初又為什麽要設何家村那樣的死局害他死?


    這樣前後就產生了矛盾。有兩種說法可以解釋,一種解釋是他最初的“為他好”假設是錯的,遲容和遲遠山還是想害死他;另一種解釋就是,想害他的另有其人,那天中午在許家小花園中他對遲容的撒謊存在誤解。而暫且拋開遲容不提,遲筵現在已經不相信或者說不願相信遲遠山最後說的那句話依然存在惡意,自然也會下意識否決第一種解釋。


    所以他得找遲容問清楚他還知道些什麽,又為什麽多次催促他離開這裏,以及他自己為什麽反而不離開。


    但想起遲容那天晚上的樣子他還有些發怵,他倒不是怕遲容,而是對方的模樣確實有幾分不正常。真細算起來葉迎之畢竟比他大了一輩,如今身份也非同一般,他總不能做什麽事都要葉迎之陪著,他也擔心葉迎之身體吃不消。所以為以防萬一,遲筵給許瑞打了電話,請他再陪自己回遲家找遲容一趟。


    遲筵直接坐車先去許家找許瑞,遠遠的就看見許家正廳裏圍著不少的人,幾個說話的人神情都很激動,許瑞大伯和家中大管家正努力安撫著他們。


    這時候許瑞已經過來,徑直拉開車門上了車,坐到遲筵身邊。


    車子向前駛出,遲筵指了指正廳的方向:“這什麽情況?”


    許瑞撇了撇嘴:“就是來參加酬天祭的一派天師,他們門主姓馬,有一個差幾個月不到二十歲的兒子,叫馬天,今年也一起帶來參加祭祀儀式了。結果這兩天馬天突然失蹤了,這個馬門主就天天催著許家陪他們一起找兒子。你說他兒子也是成年人了,這山裏沒什麽玩的,說不定是跑出去玩去了呢,這麽逼我大伯他們,他們派人去找了找不到也沒辦法。現在我爸天天也被我爺爺擰著幫忙,幸好他們還沒把我抓去當壯丁。”


    這些天又是操辦酬天祭祭儀,又是遲遠山在宴席上暈倒緊接著暴斃而亡,許家的確已經忙得團團轉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遲筵拍了拍許瑞的肩,聊作安慰。


    遲家的氣氛有些凝重,屋子裏流露出腐朽陰冷的氣息,遲遠山的靈堂還擺著,前來祭拜吊唁的人卻比昨天少了許多。遲筵又和許瑞一起進去拜了拜,才向管家提出想見遲容,和他聊一聊,問一問父親生前的事。


    他也是遲遠山的親生兒子,還是無可非議的婚生子遲家長孫,即使離開了,如今遲遠山亡故,他這要求也再正常合理不過。


    管家就是前天夜裏引他進來見遲遠山最後一麵、後來幫著處理遲遠山後事的那位管家,遲筵印象裏他一直跟著遲遠山做事,因為遲遠山態度的原因一直對遲容忠心不二,對自己反而冷冷淡淡。因而遲筵對他也是客氣疏離公事公辦的語氣,勞煩他幫忙向遲容傳個話,如果遲容真得突然重病無法行動,他直接去找遲容也行。


    遲筵心裏是不相信什麽遲容突然“憂思過度”“重病臥床”的,那天晚上他對遲遠山的死分明沒什麽反應,人看著也精神,怎麽可能突然就病了。


    管家卻看了他和許瑞一眼,恭敬地把二人領到偏廳,然後向許瑞欠了欠身:“許少爺能不能暫且回避一下?”


    遲筵對他道:“許瑞是我過命的朋友。你直說就可以。”


    管家卻擺出了一副愁苦為難的臉色。


    許瑞見狀站起身來走出去,向遲筵揮揮手:“行,我先出去透透氣,他們要敢對你不利我就替你報告給你三哥哥。”


    等他走出去,管家卻突然一下子跪到地上哭了出來:“大少爺,二少爺他已經沒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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