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聚陰陣


    那個聲音之後就沒有了聲息。


    遲筵實在是撐不住,挨著宋錦靠著牆坐了下來, 竟然不知不覺中就睡著了。


    他是被搖醒的, 迷迷糊糊睜開眼後就看見友人放大的臉。宋錦一臉的不明所以和驚慌失措:“尺子,我們這是怎麽了?怎麽在這裏?我剛出去看了一眼, 村裏一個人都沒有。而且我怎麽昏過去了?你昨天讓我回去取行李,我上樓正開門的時候看見老板家那個小姑娘在衝我笑, 然後就沒有意識了。”


    這事情千頭萬緒,遲筵一時不知該給他從何處講起。於是拍拍他示意他閃到一邊, 站起身來, 首先向供案上的神像望去。


    那神像和他昨日白天所見並無二致,依然是矮小的幼童童子神像, 戴著黑金色麵具,穿著紅色錦袍,並不似他昨天晚上看見的那個高大。所以昨夜所見,究竟是燭火光影交錯下產生的錯覺,還是真的是什麽東西故意扮成這廟中的神主在裝神弄鬼?


    不過無論如何,看樣子至少他們現在是安全了。


    遲筵向宋錦搖搖頭:“現在先別問,咱們趕緊走,等徹底離開之後我再和你細說。”


    神廟之外豔陽高照, 天氣正好,天很藍, 春風和煦,村子裏卻死寂一片,沒有任何生命的氣息, 也聽不見人活動的聲音。


    遲筵終於想起來自己最初感到違和卻忽略了的地方——他們來到村子裏的那個晚上,夜裏實在是太安靜了。外公的老家也在附近鄉下,外婆去世那年他曾陪母親和外公回過一次外公老家,當晚就在親戚家留宿,可以聽見雞鳴狗吠之聲,也可以聽見蟲鳥的啼鳴。


    而現在是早春,氣溫已經開始回升,萬物複蘇,然而村子裏聽不見任何動物的聲音,也看不到除了“村人”之外其他生命的痕跡。他的潛意識已經察覺出了異樣,卻沒有反應過來。


    遲筵的摩托車已經沒油了,但宋錦的摩托車還在招待所門前停著,兩人前去取車,遲筵不說話,宋錦也不敢開口,看著村子裏如死一般的荒涼景象就覺得後背汗毛倒豎。


    招待所的門大開著,遲筵不敢進去細看,視線卻不受控製地從門口飄了進去——一個人影倒在門口的櫃台上,蒼白的布滿屍斑的手從櫃台前麵垂了下去,地麵上有一個摔成兩截的老式遊戲機。


    遲筵連忙調轉了視線,他生怕節外生枝,並不敢入內確認那是誰的屍身,隻催促宋錦趕緊發動摩托車離開。


    直到他們徹底駛離那條小路,回到那天晚上發現三輪摩托車之前所走的大路上遲筵才讓宋錦停車,一遍講著村裏發生的事、他昏迷期間自己的經曆與推測,一邊細細查看周圍的環境。


    他心裏還有一個疑問揮之不去。


    宋錦聽完遲筵的講述後怔愣了許久,搖了搖頭:“這可真是……”


    最終什麽話都沒說出口。麵對那樣的人間地獄,一切言語都顯得蒼白,難以評價、也難以描述。


    他跟著遲筵看向那條小路,突然疑惑道:“尺子,你看這條通往何家村的路不是挺明顯的?為什麽咱們那天白天和小李一起過來查探的時候來回走了兩圈都沒有發現?”


    “因為那時候整個村子、連同進村的路被鬼氣籠罩著,如果不是特殊的時間,活人是看不見的,就像中了障眼法一樣。”這也是遲筵的疑惑所在——到底因為什麽原因,偏偏那個時候活人就能看見那鬧鬼的村子?


    他左右看了許久,都看不出端倪。這裏手機沒有信號,也發不出消息,二人隻好先一同騎摩托車回到鳳水鎮。


    宋錦回去後打電話匯報了工作,下午時就有一批人帶著工具趕了過來,在宋錦帶領下趕往發現三輪摩托車的地方。那條路過於狹窄,汽車開不進去,他們又現從鎮子裏租了兩輛三輪車載著所需工具開進去。


    遲筵換了一輛摩托車在後麵跟著。其實到這時候就沒他什麽事了,但因為那個疑惑未解,他還是忍不住想跟去看看。


    遲筵看著那些專業人士拍完照留存好證據之後將朱輝一家的三輪摩托車從路旁那道溝裏搬出來。他離得近,正巧看見那道溝裏原本被三輪車壓住的位置有一道沒有抹去的朱砂。


    那朱砂的顏色極正,比鮮血略暗一些,映著黃褐色的土溝,雖沒有光,卻幾乎一瞬間晃花了他的眼。遲筵不由自主地走進了一些,低下頭,試圖看得更清楚。那抹朱砂並不是隨意的一道豎線,而是斜著的一道加橫著的一點,猶如正三角形的一部分——遲筵相信自己不會錯認,這個朱砂顏色、這個符號模樣——這是遲家畫陣的方式。


    他在遲家從來沒有正式學過那些術法,卻日日看著這個朱砂顏色,日日看著那些符篆陣法的樣子。後來他離開遲家,拿走的那本大書裏也有介紹基本的陣法繪製方法和最基礎的幾種陣型。


    一個念頭劃過腦海,遲筵隻覺得自己的心髒鼓噪起來。他倒退兩步,重新打量起周圍的環境。一根斜出的樹枝,路邊的一塊大石,原本紅色三輪車所在的位置……都漸漸連成了一個圓,形成了一個陣圖的形狀。他還看不出這陣法的細節,隻能從輪廓中大致區分出,這是一個聚陰陣,每到晚上日落之後,就會逐漸將何家村裏的鬼氣導向這裏,從而打開一個缺口,令過路的人發現這條路和那個村子。


    在朱輝一家失蹤,三輪車倒入溝裏之前,這個陣法是缺失的,是一個不完整的圓,所以有人在土溝中刻意畫了陣將這個陣法補全。


    而那個三輪摩托車之後可能也被人動過,被刻意擺成了那個位置。


    所以說朱輝一家的失蹤並不是偶然。即使當時遇難的不是他們,也會是別人。


    那兩個警員的死,也在一些人的預料之內。


    這一切都有人操縱著、策劃著。那個**未必是他們刻意導致的,但是他們發現何家村的異變之後卻有意利用它來構害他們想害的人。


    鬼吃鬼,鬼吃人,人吃人。遲筵甚至分不出害死那些人的究竟是鬼,還是人。


    什麽身份的人能第一時間察覺到一個**的形成?


    而他們最終想害的那個人……是誰?


    宋錦和警隊裏負責帶他的師父正並肩向遲筵走來,遲筵隱隱聽見他們的交談聲:


    “……上麵特別點名讓你負責這個失蹤案,我還有些擔心你一個人不行,沒想到你挖出來這麽多。”


    宋錦不好意思地幹笑著:“沒,沒,這次主要還是多虧我一個朋友,否則我大概得把命搭進去。不過師父,說起來這次的事真還有些詭異……”


    他們開始談論起案情,走到遲筵近前的時候宋錦向兩人互相介紹道:“師父,這是我朋友遲筵,我倆從高中就認識了,關係特別鐵,這次的事全靠他。”


    隨後宋錦又向遲筵介紹了他師父。


    遲筵向對方問了好,說了幾句話後故作隨意地問道:“大宋還挺有名的?我剛正好聽見您說有人特意指名把這案子交給宋錦去辦。”


    他師父點點頭,沒當回事:“是,估計也是想讓小宋曆練一下,沒想到倒是被你們發現了何家村這麽奇怪的事。他們村子本來就偏,入冬以來就更沒什麽進村的人,村子裏的人也沒怎麽出來過,也沒人當回事,誰能想到一村的人居然一個一個的全都沒了。”


    他們剛才進村子裏看了,發現了村人們的屍體,初步判斷這些人的死亡時間和死亡原因並不相同。從第一個去世的人到最後一個去世的人的死亡時間足足間隔有一個多月,可卻沒有一具屍體被收殮。


    即使沒有宋錦講的那些怪力亂神、疑似出現錯覺的經曆,這件事也足夠詭異了——一個家裏,妻子死了,而那時候丈夫還活著,丈夫為什麽不給妻子出殯下葬呢?按照死亡時間看,一個村子裏的人死的隻剩下兩三個人了,家家戶戶都能看見屍首,剩下還活著的那兩三個人為什麽會毫無反應,繼續在村子裏生活著,直到自己也死去呢?當所有人都死了,最後剩下活著的那個人在想什麽呢?


    這些想法讓他不寒而栗,想得頭都痛了,可以預見未來一段時間裏他們都要苦惱何家村的問題,此時也沒注意遲筵的問題。他工作多年,從業經驗豐富,雖然知道宋錦當時為了入職托了些關係,但宋錦為人積極上進,工作也努力負責,他也不會因此排斥對方,該指點該傳授的、該讓對方曆練的他都會去做。這次上麵點名指派宋錦去負責這個失蹤案,他隻當是宋錦當時托的關係特意想給他一個鍛煉的機會,也沒有太在意。


    遲筵得到肯定的答複後卻覺得心中一涼。


    以遲家的勢力和能量,想做到這點簡直是易如反掌。


    所以說……其實他們利用這個**,最終想害的人是自己?即使當初宋錦沒有來向自己求助,自己沒有主動答應一同前來,他們也能利用自己和宋錦的關係誘導自己過來吧?


    遲筵閉了閉眼,搖搖頭。自己和遲家猶如蚍蜉和大樹,況且自己在明遲家在暗,遲容或是遲遠山要是真的對自己起了殺心,害死自己簡直是易如反掌,何必要費這麽大的功夫,繞這麽大的圈子,還枉害了那麽多條無辜人命。


    除非……他們在顧忌著什麽人,不敢留下謀害他的證據,所以才特意選用這麽麻煩的法子,隻為了讓他神鬼不知地死在這**裏,讓一切看起來都像是一個意外。隻要之後再毀了路口這個聚陰陣,如果不是有心追查,根本不會查出什麽端倪。


    可是他們在顧忌什麽人?手眼通天的遲家又會顧忌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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