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抵達索菲斯市中心的停車場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街上很寂靜,基本看不到行人或車輛。溫度有些低,一陣風吹過來,遲筵忍不住攏了攏衣服。又降溫了,他前天離開索菲斯的時候好像還沒有這麽冷。


    他和江田一起走出大巴的停車場,拿出手機看了看,他預約的出租應該快到了。


    遲筵停下了腳步,對友人道:“大江,我不和你一塊兒回宿舍了,我剛才把回來路上的事和我爸那個朋友講了,那個叔叔很擔心我,讓我今天去他那裏。”


    想了想他又補充道:“他明天開始休息,正好想帶我出去玩。正好開學第一天我也沒課,所以可能這三天都不會回來,你也不用擔心。”


    這個“叔叔”還是上次在血族親王那裏留宿的時候編出來的,沒想到又用上了。


    江田果然依然沒有懷疑:“那你小心一點,到了之後給我發個消息。明天好好玩。”說完就揮揮手獨自向公交車站走去,完全沒有想到友人是要去見一隻吸血鬼。


    遲筵如今已經對到血族府邸的路記得很清楚了,即使是深夜也輕鬆地指揮著司機將自己送到建築正門門口。


    格雷顯然對他的深夜造訪吃了一驚,拉開門把已經凍得渾身發涼的人類讓進來:“你怎麽這時候來了?”


    房子中的暖意迅速驅逐著體內的寒意,即使這樣遲筵還是忍不住向壁爐的方向走近了幾步,同時拿出手機給江田發了報平安的消息。他已經預知到自己未來幾天大概什麽都沒法看到,更別說使用手機了:“我來找艾默爾親王,我有事情想和他說,能幫我通報一下嗎?”


    格雷讓他坐到沙發上,給他端上一杯熱的紅茶:“你等一下,我去告訴殿下。”


    遲筵點了點頭,坐在沙發上端著精致的瓷質茶杯喝了一口,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這樣突兀地跑過來的行為有多麽奇怪而冒失。


    不一會兒格雷就從二樓的房間裏走出來,向遲筵做了一個手勢。


    黑色絲帶依然掛在房門前的把手上,遲筵伸手將它摘下來,熟絡地蒙上自己的眼睛,然後緩緩推開麵前那扇厚重的木門。


    這次他站在門口玄關處沒有繼續向前走,也不像往常一樣等著臥室門自動合上,而是主動轉過身伸出手摸索著將門關上,隨即便就勢趴伏在門上,露出細白的後頸,柔順的、毫不抗拒的獻祭一般的姿態,像是一隻主動趴上祭壇露出致命弱點供觀者賞玩的小鹿。他不知道該說什麽,但是他知道血族一定能看見——從他進門的一刻,血族就能看見他。


    果然,他聽到吸血鬼親王的腳步聲迅速接近。緊接著一股大力襲來,吸血鬼用左手摟住他的腰,右手撫摸著他的後頸,更用力地將他向門的方向壓去。


    獠牙刺了進來。


    遲筵把右手臂抵到額前,克製著自己不要發出聲音,但是依然有忍受不住的悶哼從他嘴中溢出。這次被吸血的感覺似乎比往日的都更要強烈。


    他想他真是瘋了,沒有什麽原因,卻偏偏要找借口過來,讓這個吸血鬼吸血。


    他確定他不是葉迎之所說的那種被吸血上癮的症狀,他隻是想想辦法接近這個在所有傳聞中都極為難以接近的血族而已……哪怕被他吸血也沒什麽。他不抵觸,不反感,甚至是自願的。


    他想在忘記之前,更接近這個血族一點。


    過了許久血族才拔出獠牙,一麵沾著津液用拇指撫平他的傷口一麵淡淡問著:“這麽晚了,又主動跑過來,一進來就這麽乖得先讓我吸你的血。又是為了什麽?”


    遲筵沒有回答,而是主動轉過身來,試探著伸手回摟住吸血鬼,微微仰起頭在他側臉上吻了一下,像一隻小心翼翼要討人歡心的小動物。


    血族從鼻腔裏輕輕的“嗯”了一聲,可以聽出來他並不沒有不滿,相反,他很享受這個感覺。


    “殿下,”遲筵放下心來,依舊保持著趴伏在對方肩頭的姿勢小聲道,“我今天晚上回來的路上遇見了一群流浪的襲擊人的吸血鬼,你能不能幫忙去懲治他們?”


    血族輕笑了一聲,突然使力將他橫空抱了起來,幾步走到沙發上坐下,卻沒有把遲筵放到一邊,而是繼續把他抱在懷裏摸著他的後頸輕聲道:“就為這點兒事情?”


    “就為這點兒事情?嗯?”他又重複了一邊,輕聲呢喃著,“我不信,又是主動趴著讓我吸血又是主動獻吻,乖成這樣隻為了這點事情,我才不信。”


    遲筵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他張了張嘴,正想回答,卻感覺到血族拿起了他的左手,輕輕撫摸著無名指上的那顆戒指:“你不是還有吸血鬼獵人朋友嗎?你還帶著他的戒指。這種事情又何必來找我。”


    遲筵沒有說話,艾默爾親王也沉默了一秒,突然又開口道:“我才想起來……送你戒指,他是向你求婚了嗎?你已經接受了嗎?還跑來抱我吻我,小壞蛋,你男朋友知不知道?會不會不高興?哦,你是知道他即使知道也沒什麽辦法是嗎?畢竟他又打不過我。”


    遲筵很少聽艾默爾親王說這麽一長串話,而且還是如此刻薄的奚落的話語,自己方才傻兮兮的自我感動的吻和擁抱都變成了他嘲諷的理由。


    遲筵覺得嗓子眼兒有些發堵,卻兀自爭辯著:“不是的,他隻把我當朋友,我也隻把他當做朋友,我們是純粹的友善的關係。他送我戒指隻是為了保護我,像這次如果不是有他送我的戒指,你大概就再也喝不到我的血了。”


    “那我倒真要謝謝他。”吸血鬼的聲音冷淡而優雅,透著一股浸到骨子裏的漫不經心,“不過朋友?給你戴上戒指的朋友?還是你做夢叫他名字叫他老公的朋友?”


    他親昵地把人類抱進懷裏,嘴裏的話卻完全不是那回兒事,像是想從他嘴裏逼問出什麽似的:“小壞蛋,你以為你睡覺時說的那些夢話我全都沒聽到嗎?你忘了你在這裏過夜的時候是誰摟著你給你蓋被子了?所以你們是兩情相悅的吧?結果你受了委屈,又特意偏偏跑來找我伸張,為什麽?嗯?乖,告訴我,為什麽?”


    遲筵偏過了臉,隻覺得心裏一陣涼一陣熱。他想他是解釋不清了,他沒法解釋自己的那些夢,在現實裏他的的確確是小心翼翼規規矩矩地和葉迎之做著朋友,但是在夢裏,那個和吸血鬼獵人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卻和他親密如宿世的愛侶,而他也順理成章地接受著夢中的情景。


    是他不對。葉迎之一直是一個可靠體貼、值得信賴的朋友,多次救他於危難,他在夢裏那麽對待人家還不覺得特別愧疚,確實不對。事情都是他犯下的,夢話也的確是他說的,說他對葉迎之一點旁的感覺都沒有也是撒謊,他自己都不信。所以沒什麽可辯解的。


    遲筵想起了自己來這裏的最重要的那個目的,便又突然覺得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艾默爾以為他喜歡葉迎之也無所謂,反正留給他和這隻吸血鬼的時間已經不多了。與其爭辯、解釋,還不如好好珍惜剩下的時間。


    他從血族身上滑了下來,坐到旁邊,從背後抱住吸血鬼,緩緩貼上去,把頭也貼在對方背脊上:“……殿下,我來是想說,距離我們約定結束隻剩下三天了。您說過,約定結束就讓我徹底離開。”


    如果不是驟然醒悟到這個約定已經進行到了最後,他恐怕還在騙著自己,騙著旁人,他恐怕永遠都不會承認,他舍不得一直吸血鬼,一直以冷酷無情而著稱的、狡詐的、至今未曾露出真容的吸血鬼。


    吸血鬼的身子僵了一下,隨即輕輕笑了笑:“這樣。果然你還隻是擔心這個而已。放心,我會遵守約定的,安安全全、完完整整地放你走。”


    他轉過身子,把人類仰麵推倒在沙發上,再次壓上去去肆意地吸他的血。


    這次吸血鬼咬得很用力,遲筵一直強忍著,沒有像往常那樣痛哼出聲。雖然他知道隻要他表現出不適血族就會放鬆力道。


    沙發空間狹小,吸血鬼拔出獠牙後便和人類並排擠著側躺在上麵,血族幾乎將剛被吸過血的人類完全圈在懷裏。一直等到吸血結束,遲筵才問出醞釀了很久的話:“艾默爾,等約定結束了,我會被消除相關記憶嗎?關於血族、關於……你的。”


    他麵朝沙發靠背,血族從他身後摟著他,聲音柔和,剛剛喝飽了血的血族總是很好說話:“你呢?你想不想忘掉?寶貝,我可以答應你,這由你來決定。”


    遲筵這次沉默了很久,才輕聲回道:“忘掉吧。艾默爾,讓我忘掉吧。”


    血族用牙摩挲著他的後頸,微微抬起身趴在他耳邊笑著說:“我就知道,你討厭我。”


    他是笑著的,聲音裏卻聽不出喜怒,既沒有高興,也沒有生氣,仿佛這隻是一件理所當然而微不足道的事情。遲筵卻感覺到了自己的心一突一突地在疼。


    不是討厭……而是……喜歡你。


    喜歡上一個最不應該喜歡上的吸血鬼。愛上一份永遠不可能被回應的愛情。


    從不敢表露出來,甚至不敢坦誠給自己知道。


    他聽見吸血鬼隨意道:“我知道了,我會讓你忘掉我的。”


    反正還有葉迎之,反正還有你喜歡的人類,反正你們不可能做一輩子“朋友”的。先做朋友再做戀人,慢慢滲透……總得來說未來還是光明的。即使你暫時忘了我,也沒什麽。你還是會愛我的,你隻能愛我。


    血族抬手撫上愛人的唇,目光幽深。


    遲筵蒙在黑色絲帶之下的眼睛黯了黯,心中突地蔓延上一股難以言表的酸澀——果然,對於血族親王而言,他根本不介意自己是不是會忘掉他。自己不過是一顆可口的小點心而已。他以前不直接從人體裏獲取血液,但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說不定他以後還會有更多更可口的小點心,直至忘記第一口吃下去時的滋味。


    我不記得你,你不記得我,足夠公平。


    他甚至,沒有埋怨的資格。對方慷慨地給了他豁免的選擇,是他主動要求遺忘——不能得到、不能獨占,不如忘卻、不如陌路。


    遲筵閉了閉眼,手緊緊按著身下的沙發紋路,強自壓下了白板情緒。他翻了個身,伸手摟上血族的脖子,仰起頭輕輕吻著他的喉結,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殿下,這三天裏,我是你的……我屬於你,全部,屬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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