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那些血族的獠牙,遲筵的身體仿佛自發想起了幾次三番被艾默爾親王吸血時的感覺, 輕輕顫抖了一下。


    雖然他從未真正看見過艾默爾親王的獠牙, 但他依然能毫無障礙地在腦海中描繪出它的形狀, 並想象出它的樣子。它一定更加鋒銳有力, 也更加蒼白無情,它比這些吸血鬼的獠牙都要長,每次都會深深沒入他的身體之中, 將他牢牢按在那裏,動彈不得。


    而這四隻吸血鬼的獠牙都已經有些泛黃, 上麵還沾著幹涸的難以去除的血漬。真是, 當鬼都不體麵。


    遲筵放棄了報/警尋求救援的打算, 默默將手機調至靜音,撥通了葉迎之的電話。現在這個情況,顯然是找吸血鬼獵人更為有效。他有些後悔昨天拒絕葉迎之來找自己了。葉迎之現在應該還在索菲斯,但願他有辦法能馬上聯係到在悉尼的吸血鬼獵人。


    就在這時, 那四隻血族齊齊回過頭來,向他的方向看去, 白秋乘機更用力地掙動起來, 卻依然擺脫不了四隻吸血鬼強力的拉扯。


    平時無論是艾默爾親王還是格雷都在他麵前表現得像一個普通人類一樣,使他很輕易地忽視了一個事實——吸血鬼對普通食物沒有味覺,其他知覺卻遠比人類敏銳得多, 即使隔著半條街,從電話中傳來的等待接聽的“嘟嘟”聲在他們聽來也是清晰無比。


    遲筵一驚,連忙將手機裝入衣兜裏, 別過頭去假裝過路的樣子。


    可是這時已經晚了,兩個吸血鬼繼續挾製著白秋,令她動彈不得,另外兩隻吸血鬼已經如兩道鬼影一樣瞬間移動到了遲筵麵前,搭上了他的肩頭。


    即使麵對最低級的吸血鬼,對於這種非人的存在遲筵也是毫無一戰之力的。一隻吸血鬼狠狠禁錮住他的兩臂,另一隻吸血鬼則從他的褲兜裏摸出手機,扔在地上,用力地踩了兩腳,踩碎之後又用力地用鞋底碾了碾。


    遲筵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手機在他的腳下化為齏粉,咽了下唾沫,沉默下去。他現在才不想冒險挑戰這兩個吸血鬼,因為他一點兒都不想知道自己的血肉和骨頭如果被踩成那樣的粉末狀會是什麽感覺。


    俗話說閻王易見小鬼難纏,從他們剛才對待白秋的方式上可以分析出至少這四隻吸血鬼不是要當即吸幹他們的血,而是要帶他們去一個地方,那麽他就有可能能看到更高級的吸血鬼,先靜觀其變,到時候或許會有脫困的辦法。


    他不知道葉迎之到底有沒有接到他的電話聽到這麵的動靜,但是希望他的吸血鬼獵人朋友至少有看到他的未接來電,那樣當葉迎之試圖聯係他卻聯係不上的時候應該就能意識到他是出事了。他也知道自己現在在悉尼,所以應該能想辦法來救自己。


    況且,不管怎麽說,他好歹也該算是艾默爾親王偏愛的食物……吧?


    想象一下,如果以後所有種類火鍋的原材料都停產,自己一定會發飆的。


    遲筵的腦海裏瞬間轉過許多可能能救他一命的念頭,這些想法讓他稍稍安定下來。和艾默爾親王長久相處卻安然無恙的經曆讓他已經不那麽害怕吸血鬼了。


    白秋看見他時似乎有些驚訝,但被塞住嘴,也說不出話,隻能不住地用眼神向他傳遞信息。


    遲筵也向她眨了眨眼睛,算作打招呼,也希望多少能安撫一下這個可憐的姑娘。雖然他現在還不知道她是怎麽惹上這些吸血鬼的。


    看見遲筵之後白秋確實安心了不少,也沒再拚命地掙動,而是像遲筵一樣安靜下來。


    那兩隻吸血鬼拉著她站起來,推搡著兩人走進道旁一個地下車庫,將他們推進一輛車裏。兩隻吸血鬼坐到了駕駛座和副駕駛座,另外兩隻吸血鬼跟著坐在後麵看著他們,將兩人按到一起坐好之後便拿出兩條黑色塑料膠布封上他們的眼睛,又用膠布捆住了他們的手腳。


    遲筵暗自腹誹難道所有的吸血鬼都這麽喜歡蒙人眼睛,還是上行下效,都是在效仿他們的親王殿下?


    不過對比之下他甚至開始懷念艾默爾親王每次準備的黑色絲帶了,至少絲帶很柔軟,輕薄而且透氣,隻是遮光性好,輕輕蒙在眼上就算戴很久也不會覺得難受。而僅僅被這黑色膠布捆住片刻他就覺得難受了,眼睛也緊緊閉合著,半點無法睜開。


    白秋口中的物品似乎被取出了,遲筵可以聽見自己身體右側女孩大口喘氣的聲音。


    之後那兩隻吸血鬼便不再管他們了,像是篤定這兩個弱小的人類無力脫逃。


    遲筵可以聽見他們小聲交談著,那兩個血族聲音不大,口音很重,遲筵需要很費力地辨認他們談話的內容,聽了兩句發覺並沒什麽有意義的信息後也就放棄了。


    汽車行駛了一段不短的時間後停下,遲筵感覺到自己和白秋又被取下捆在腳上的膠布推下車。他們被挾製著下了很多階曲曲折折的樓梯,走過一段路後最終被關入了一個地方——他可以聽到關門落鎖的聲音和腳步聲遠去的聲音。


    四周變得安靜下來,遲筵又等了一會兒,等到確認周圍沒人之後才開口小聲叫道:“白秋,白秋?”


    他此時慶幸那些吸血鬼沒有封住他們的嘴。


    女孩子弱弱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我在這裏。”


    遲筵循著聲音的方向慢慢移動著,直到感覺輕微觸碰到了女孩溫熱的身體才後退一步,停了下來。他或許該感謝艾默爾親王對他的“訓練”,現在在黑暗中行動對他而言並不算太大的困難。


    遲筵愈發壓低了聲音悄悄詢問對方:“你是怎麽被那些吸血鬼抓住的?”


    “他們是吸血鬼?”白秋似乎是才知道那些怪物的真實身份,聲音中透露著難掩的訝異和驚恐,“真的有這種東西?那我們……會被怎樣……”


    遲筵安撫著她:“不要害怕,冷靜下來,會有辦法的。你先告訴我你是怎麽被他們抓到的?”


    白秋小聲地一邊回憶一邊回答道:“剛才下雨了,我正在一個咖啡店外麵屋簷下站著避雨,突然走過來一個很高很帥穿著也很體麵的白人年輕男生和我說話,我對他的外表很有好感,覺得他談吐也不惹人討厭,看上去不是壞人,又趕上下雨,心想反正也要等雨停,就和他交談起來。”


    遲筵在心裏點了點頭,好的外表的確具有蒙蔽性而且更容易接近別人,讓人難以拒絕,白秋說得很誠實,確實是她真實的反應。遲筵想起自己見過的吸血鬼,無論是亞曆克斯、西蒙,還是格雷,甚至是那夜鮮血宴會上極目所見的所有男女血族,無不擁有一副優秀出色的外表。而從時間上來看,下雨時自己應該正是自己在教堂裏參觀的時候。


    白秋繼續講道:“我和他聊了一會兒,看雨漸漸小了,就想和他告別。他卻提出他手機沒電了,請我領他去一個地方,我有點遲疑沒立刻答應,他就從錢包裏拿出了他的學生證,說他是悉尼大學的學生,不是壞人,真的是手機沒電了又和朋友約在那裏見麵。我看他拿出學生證就不是那麽懷疑了,而且用地圖搜那個地方離我當時在的咖啡店很近,確實比較難找,就答應帶他去了。”


    “那個地方很偏,而且天也暗了,周圍的街巷都沒什麽燈。到了附近我就有些後悔,給他指了大概方向後就想走,他在這時候問了我一句話。你知道我英語不是很好,當時沒有聽清楚,以為他是問我有急事嗎之類的,我急於脫身就隨口回答了是。結果我剛回答完眼前就迅速出現三個人把我圍住,然後他們和之前來找我帶路的那個男生就都慢慢變成了你剛才看見的那個鬼怪一樣的樣子。我嚇得不行,想跑,可是他們力氣很大,速度又很快,像能瞬間移動一樣。我一個人根本逃不過他們四個人。再後麵的事你就知道了。”說到後來,她的聲音開始輕輕顫抖,顯然還沒從那種驚懼的感覺中緩和過來。


    遲筵安慰了她兩句,解釋道:“他們是低級的吸血鬼,獠牙長出來化成血族時的樣子就會比較恐怖,和偽裝成人類時的樣子截然不同。越高級的吸血鬼血族模樣和人類模樣就越一致。”


    這些信息也是葉迎之告訴他的。比如那天晚上他被亞曆克斯他們圍住的時候,級別較高的亞曆克斯和西蒙他們的樣子幾乎沒太大變化,但另外三隻低等吸血鬼卻也變成了那種臉色青白獠牙突出的樣子。他猜想艾默爾親王那種級別的每次吸他血的時候大概除了伸出獠牙,其他外表已經什麽都不會變了。


    “你怎麽會在哪裏的?”白秋小聲地問著他。


    “我出來旅遊,那條路是我回旅館的路。沒想到正好看見你被他們拖走,結果尋求援助的時候被他們發現了。”


    “還連累了你,真是不好意思。”女孩的聲音裏有著愧疚,還有一絲悲傷。她大概是對他們的未來很悲觀。


    在大洋彼岸的異國被一群算不上活著的吸血鬼劫持到不知名的地方,真是想想就很糟糕。


    “你說他們會怎麽對待我們?”她還是忍不住問道,雖然明知道同伴也給不出準確的答案。


    “應該隻是為了吸血。”遲筵寬慰著對方,其實他自己也不確定,他總覺得這次的事比單純的吸血更為詭異,如果隻是強行吸血、吸血後消除記憶放他們走的話根本不用如此大費周章。


    “放寬心。”他喃喃著,“被吸血也沒那麽可怕,隻是被刺入的時候有一點點痛,後麵就還好,忍忍就過去了。”


    其實正如他之前對葉迎之說過的,被艾默爾親王吸血時其實很舒服,但是一般情況下他都不肯承認這一點,好像承認了就是對那隻吸血鬼屈服了一樣,他才不肯做毫無骨氣的、單純淪為吸血快感的奴隸的人類。而且針對這一點他也不敢向白秋打包票,畢竟葉迎之也說過被越高級力量越強大的血族吸血快感就會越強烈,被低級血族吸血的感覺未必會像被艾默爾親王吸血時一樣好挨。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他隻能盡量安撫自己的同伴保持鎮定,不要過於恐懼。


    從這點來看,人類的確是比火鍋烤魚之類的食物高級許多,至少火鍋從沒挑剔過吃他們的人類。他在心裏自嘲地想著,試圖以此來緩解對未知的緊張。


    “……你被吸血鬼吸過血嗎?”白秋輕輕問道,“不,我的意思是說感覺你對這些懂很多的樣子。”


    “是,我被吸過血。在索菲斯,有一隻吸血鬼吸過我的血很多次。”遲筵並沒有嚐試隱瞞,很誠實地回答道。


    “索菲斯也有吸血鬼?”白秋抽了一口氣,“你被吸過很多次血?那你怎麽不想辦法跑走?直接跑回國也可以啊。”


    “他是吸血鬼裏比較強的,不太好對付。而且被他吸血也算是形勢所迫下我自願和他達成的契約,是有期限的。”當時艾默爾親王的確給過他選擇,不接受約定,獨自離開;或是接受約定,帶江田一起離開。雖然他是被卑劣的血族誘騙至那裏別無選擇,但是答應那個約定的也是他。


    想起往事,遲筵還是有些意難平,他苦笑一聲:“……我也不想添麻煩,覺得忍一忍就過去,所以就這樣了。”


    白秋聞言有些驚異,對他輕聲道:“原來是這樣,說真的,我很佩服你。如果是我遇到那種情況,大概寧願魚死網破也忍不下來。”


    還有很重要的一點,遲筵心裏隱隱的明白,卻從不敢承認,更不敢說出來——他會這樣做,會選擇忍耐,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他本能地不反感艾默爾親王,不反感他的親近,不反感他吸他的血,也不反感他舔舐他的後頸、將自己的津液渡給他。雖然他至今都沒有真正見過艾默爾親王的樣子,但是他是本能地願意接受他的親近的。


    想象一下如果提出這個約定的是亞曆克斯或是今天劫持他們的那些吸血鬼……隻要想一下他就要瘋了,滿滿都是生理心理上雙重的厭煩和抵抗。那樣的話他大概不會像麵對艾默爾親王一樣有韌性。


    遲筵也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可是他甚至不肯承認艾默爾親王的特別,更不會去思考其中的原因。


    就在這時遲筵聽到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他輕輕推了白秋一下,兩人同時默契地噤了聲。


    很快腳步聲就到了門前,遲筵聽見開鎖的聲音,接下來門被推開了,兩隻吸血鬼走進來分別按著他們往出走。


    遲筵感覺他們走了不太長的一段路,還上了許多台階,又下了幾個台階。周圍不再安靜得隻能聽見他們的腳步聲,而有隱隱的喧鬧聲傳來。喧鬧聲越來越近,最終就在他的耳邊響起,而按著他的吸血鬼也停住不動了。


    遲筵感到自己被推上了一個高出平麵的台子,他站立不穩,隻能勉強半跪著穩住身形,四周突然爆起了嘈雜的歡呼聲。


    下一秒他眼前的黑色膠布終於被人揭去了,雙手卻還牢牢捆著。


    光明驟現,遲筵不適應地閉上了眼,緩了片刻才眯縫著一點一點睜開。


    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橢圓形的大廳,大廳四壁都燃燒著燭台,蛋形微微向上隆起的穹頂上懸掛著一個樣式古老的圓枝型大吊燈。大廳四周站著許多吸血鬼,他們穿著禮服,臉上卻戴著形狀或誇張或詭異的古怪半臉麵具,麵具大多是白色的,仿若一張張蒼白的人臉。大廳的光線很暗,光影跳躍,映射著一切都影影綽綽的,猶如一幕荒誕滑稽劇的剪影。


    大廳中央有一個橢圓形的平台,比四周高出約半米的高度,遲筵如今就在這個平台之上。他旁邊站著白秋,白秋的左側還有九個人,膚色各異,但都年輕,約莫二十多歲的年紀。他們在平台上站成一排,遲筵用餘光暗暗瞥了一眼,白秋左邊那九人都麵色呆滯、目光放空,對眼前的一切毫無反應。


    遲筵掉轉目光看向了地麵。平台之上刻著繁複的花紋,好像某種有生命的圖騰,那些紋路深深地凹下地麵,形成線條順滑的通暢連通的凹槽。


    他的心裏突地有了不好的預感。仿佛為了驗證他的猜想,他注意到了映在地上的影子,站在他右後方的吸血鬼手裏拿著一柄長而尖的東西。遲筵微微偏了偏頭,努力去看,勉力辨認出那根東西是一根尖銳無比的三棱形錐子——雖然名字相似,但這東西可和小學初中數學課堂上教學用的三棱錐大相徑庭,這是一把錐子,錐口卻是三棱形的,如果遲筵沒猜錯,這個設計應該是為了便於放血。


    他生出了一身的冷汗,本能地感到了恐懼和生理性的不適。他覺得不寒而栗,如果真是他猜的那樣,那可比被某隻吸血鬼吸血還要可怕多了。甚至他們都可能沒命。


    高出的平台是一個祭壇,身後的吸血鬼是劊子手,而他們,都是祭品。


    詭異的,血族的獻祭。


    有一個穿著古老而繁複的宮廷服裝的血族站到了平台的前麵,還是高聲唱一支曲子。曲調詭魅華麗,卻給人一種陰森的感覺。遲筵隻覺得有枯冷的氣流穿透了他的靈魂,幾乎要將他的靈魂都凍住。他仿佛嗅到了死亡的冷寂的味道,隻想就這樣永遠在沉寂冷闊的墓地中沉睡下去。


    這時候他的後頸跳動了一下,隱隱泛出些許灼熱麻癢的感覺。那是艾默爾最喜歡咬的一塊皮膚,他總是喜歡從背後摟住他,再低頭從那裏將獠牙刺進去。


    遲筵渾身一凜,偷偷打量左側的人。那九個人的表情已經變得更麻木了,連白秋的表情也開始變得空洞無神,仿佛被人吸走了靈魂。


    吸血鬼吟唱的曲子再也無法影響到遲筵,他卻覺得每個音符都像敲響的喪鍾,預示著他們死亡的臨近。吸血鬼手上的三棱形錐子猶如跗骨之俎,遲筵無比恐懼又不能自已地想象著那把錐子洞穿自己的身體的感覺。他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他不想死,他得想辦法自救。


    他率先嚐試了一種可能有些愚蠢卻溫和的方法,至少這方法在麵對亞曆克斯的時候是發揮過效果的。


    趁著曲子的間歇,他偏過頭用極低的聲音對站在他右後方的吸血鬼道:“你們不能動我,你們知道艾默爾親王嗎?”


    遲筵看見那名吸血鬼皺了皺眉,有些疑惑地低頭看著他。


    他們知道,好像有戲。遲筵動了動喉嚨,鼓起勇氣道:“放了我,我是他的情人。”即使在這樣的情境下說出最後那個詞的時候他都克製不住地感到羞恥和臉紅。


    離他們較近的下方的吸血鬼群中卻發出了一陣陣壓抑的悶笑和嗤笑,仿佛聽到了天下最可笑最荒誕的笑話。


    遲筵又忘了,吸血鬼們的耳力極好,他自以為的低聲,那些站在下麵的吸血鬼卻全能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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