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筵正焦急間,突然感覺到一雙帶著涼意的手摟上了他的腰。


    他一怔,隨即聽到熟悉的微帶笑意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想我了?”


    是葉迎之。


    “你沒事?怎麽過來了?”


    自己一介凡人,困住自己毫無意義,否則難不成他們還做買賣人口的生意?遲筵已經想明白,恐怕唐老、甚至他的這個師門在得知葉迎之存在之後就存了除掉他的心。


    他原本以為自己被葉迎之纏上是一樁“民不舉官不究”的民事糾紛,沒人會白費力氣來管;現在才意識到恐怕在唐老和他的師門看來這實是一起刑事案件,害人的惡鬼必須伏誅。之前對自己說的那些話半真半假,為的就是誘自己上鉤。


    葉迎之進來找自己,無異於自投羅網。


    葉迎之親親他額頭:“如果引不出我,他們怎麽會輕易放了你?”


    門依然緊緊關著,門外卻傳來紛亂的腳步聲,雖然很輕但也明顯可以聽出來那不止一個人。


    薄薄一層門板使得他們出不去,卻阻隔不了外麵交談的聲音。


    遲筵可以聽到紛亂而低沉的念咒聲,還有一些人上前在門上貼上各種咒符的聲音。


    他能分辨出聽過很多次的唐光遠的聲音。


    唐光遠正焦急地說著什麽:“……師伯,那個年輕人還在裏麵啊!八方誅邪陣的威力普通人的神魂也承受不了,那個年輕人本身就有體虛之狀,神魂也不會太強,這樣恐怕會直接變得癡傻甚至喪命!”


    他在說自己嗎?自己會死?


    一個蒼老而嚴厲的聲音響起:“光遠,莫要婦人之仁!不過新喪就能讓你毫無抵抗能力的惡鬼,今日不趁機除去它,明日可能就再無機會,隻能任他為害世間。明山,帶你光遠師叔下去休息……”


    門外齊聲念咒的聲音越來越響,吵得遲筵腦仁兒嗡嗡作響,他無力地靠著門癱坐下去。


    明明還是白天,房內卻變得漆黑一片,好似所有的光亮都被抽走,與此同時地麵之上卻浮現出隱約而斑駁的紅色紋路,如同古老而詭秘的圖騰法陣。


    他的意識開始變得模糊,隻能感受到葉迎之挨著他坐下,將他摟到了自己懷裏抱住。


    葉迎之的懷抱帶著絲絲徹骨的涼意,卻是他在一片駁雜繁亂之中唯一的清明。遲筵不由得主動抱得更緊,靠在他的肩膀上半閉著眼小聲無意識喃喃著:“頭疼……”


    冰涼的吻落在他的額頭上,碾磨許久才不舍離去。


    意識在那一瞬間恢複了清醒,頭好像也沒那麽疼了。


    遲筵睜開眼,肉眼可見的一層黑氣縈繞了自己全身,但那層黑氣接觸到周邊空氣後卻似水接觸到火般不斷燃燒揮發,而隨之又有源源不斷的黑氣繼續補充進來牢牢護住他。


    想也知道黑氣的來源一定是葉迎之。他在代替自己承受這詭異陣法的侵害。


    但是這樣下去他又能支撐多久?


    “葉迎之……”他小聲喚道。


    對方似乎看出他想說什麽,輕輕笑了笑,伸出食指按在他的下唇上,阻住了未曾說出口的話:“乖,我沒事。”


    他眉眼微彎,意態閑適,好似從唐光遠宅中出來那晚鬼車之上,他也是這樣笑著看著自己,說“誰想到你竟然傻到上錯車”;好似每日清晨坐在一旁看著他吃早餐時,笑著說“明天想吃什麽?”……


    遲筵忍不住閉上眼主動湊過去吻上葉迎之的唇。


    之前即使想著去相信去接受,心中依然有不安有猶疑有忐忑,根植在內心深處的依然是絲絲縷縷枝枝蔓蔓相互纏繞的恐懼,即使被按埋進土裏,也不代表那顆種子不存在。


    繚繞在他們身側的黑氣不斷燃燒揮發著,地麵上陣紋發出的紅光越來越亮,視野可及之處卻一片黑暗。遲筵摸索著觸碰擁抱對方的身體,憑借那隱約的紅光仔細辨認對方的眉目,一點一點印刻在心裏。


    他一麵回應著葉迎之的吻,一邊在心中小聲的不斷重複著他的名字“迎之”“葉迎之”……這個名字在心中越植越深,摧枯拉朽一般將心底那些猶疑不安的種子全部拉出絞碎。


    許久之後他們才分開彼此,遲筵斜靠在葉迎之肩頭**著,輕笑著恍如自言自語般小聲道:“……葉迎之,你為什麽會纏上我……”


    不像是抱怨,倒像是情人間撒嬌地問“你到底喜歡我哪點”。不過遲筵麵子薄,後一種說法他是問不出來的。


    葉迎之很久沒說話,在遲筵已經閉上眼睛放棄聽答案的時候他才緩緩開口道:“……還活著的時候我總感覺自己在找什麽東西,可我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麽。我當時身體很不好,本來早就該死了,但是我不甘心,一直使盡手段努力苟延殘喘地活著,就是想著多活一天……可能就找到了。”


    “……我最後還是死了。但是你出現了。我就知道,找到了。”


    他拉著遲筵的手按在自己本應是心髒部位的左胸處,那裏感受不到絲毫的生機和跳動,卻是滿的。


    “從那以後我就想,把你圈在我身邊,讓你再也不離開我。”這執念來的突兀又順理成章,仿佛源自本能的渴念。


    鬼和人是不同的,它們隻會不擇手段地達成自己的執念,化解自己的渴求。


    “阿筵,別離開我。”他低下頭,輕輕吻著遲筵額角的碎發。


    遲筵迷迷糊糊地“唔”了一聲。在黑氣的保護下他的意識依然能夠保持清明,困意和疲倦卻不住地上湧。他下意識地回應著葉迎之的話:“那你抱抱我。”


    葉迎之笑了,伸手把他攏進懷裏:“傻瓜,不是一直抱著你麽。”


    葉迎之輕撫著他的後背,看他一點點徹底沉入黑甜的夢鄉,墨黑色的眼睛平靜無波。


    圍繞在他們身周的黑氣愈加濃鬱,漸漸彌散開來,竟有如實質般凝結填充了整個空間。


    火旺水少的時候,一點點水澆上去就會被蒸發掉;可是在汪洋大海之中,又有什麽火種能燃燒起來?


    葉迎之露出一點溫柔笑意輕輕挨了挨遲筵的臉:“乖,好好睡一覺。”


    他臉上笑意尚未完全褪去,彎著嘴角雙手抱著懷中的人站起身,轉身直接踢開了麵前的門。


    遲筵無論如何也打不開的門在他麵前卻如同紙糊的一樣,他身後洶湧的黑氣翻湧著從大開的門戶處擠出。


    石階之下,是一張張驚懼的臉。


    ———————


    遲筵醒來的時候是在醫院裏,葉迎之就坐在他床邊。


    沒等他開口葉迎之就主動解釋道:“我進去之前匿名舉報了山上有人非法集/會傳播邪/教思想還蓄意趁秋季天幹物燥放火燒山。後來他們派人來調查,你睡著了,我就把你放到了路邊石頭上,他們以為你是昏迷了就把你送到了醫院。”反正那夥術士也不算正經的道士,他覺得自己舉報得挺對的。


    “那那些人呢?”


    葉迎之知道他問的是誰,笑笑:“他們當然關不住我,我出來之後就把他們關進了那間屋子裏,反正裏麵的陣法是他們自己布下的,就讓他們自食其果吧。說不定現在去調查的警/察同誌已經把他們放出來了。”當然沒這麽容易被放出來。


    他笑的時候眼睛微微彎起,深不見底:“阿筵,不要為無關的人勞神了。”


    “葉迎之,”遲筵小聲喚他,“我現在真的連死都不怕了……沒什麽可以還給你了。”


    葉迎之安靜地握住他的手:“那就一直和我在一起吧。”


    遲筵正想說些什麽,這時候護士進來了,奇怪地看著他:“七號床,你在和誰說話?”


    遲筵尷尬地看了葉迎之一眼,咳嗽一聲道:“沒誰,我在背菜譜。”


    葉迎之睨他一眼:“騙鬼呢,就沒見你做過飯。”


    胡說,明明家裏還供奉你牌位的時候我天天做飯供著你。遲筵暗暗腹誹,礙於他人在場,卻無法反駁。


    護士勉強接受了這個說法,進來給他測了心跳和血壓,表示一切正常,並給他講了一遍他在山上昏迷被發現送往醫院的事情。


    護士道:“你安心休養吧,沒什麽事,應該是沒休息好的原因。已經通知了你朋友,他很快會來接你。”


    遲筵還在疑惑是哪個朋友,徐江就風塵仆仆地趕到了。


    遲筵十分感動又覺得很是過意不去,沒想到竟然勞動徐江又跑了一趟。


    徐江倒是義不容辭滿不在乎的態度,他當時正好給遲筵打來電話,正準備聯係家屬的醫護人員接到後告知了情況他就趕緊過來了。他知道遲筵沒什麽直係親屬,朋友裏交情最深厚的當然是自己了。他問了問基本情況知道遲筵沒什麽大事也放下了心,和醫生商量好今天晚上住院觀察一天,沒什麽問題明天就出院回去。


    他搬了把椅子坐在床邊玩手機,邊玩邊和遲筵閑聊:“尺子?你對象呢?今年春天的時候你不是戀愛了,我們約你出來聚一聚都不好約出來。怎麽你一個人出來爬山玩,住了院都不見人也不見來個電話。”


    遲筵看了坐在床邊時不時親親他眼皮撥撥他頭發的葉迎之,含糊道:“他死了。”</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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