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出門去鎮上時碰見白屏,溫野菜確實和他閑話了兩句。


    對方問起喻商枝的情況,他便如實說了。


    畢竟整個村裏,就數白屏與他關係最近,年齡也沒差太多。


    至於提起喻商枝給溫三伢把脈,也是存了點誇耀的意思。


    這年頭郎中多稀罕,日後他家就有一個。


    哪成想晚上就出了這事,他直覺是自己給喻商枝攬了麻煩,可人命關天,不能坐視不見。


    不過有些話,需得說在前頭。


    否則若成了好心辦壞事,有十張嘴也說不清。


    “胡大哥,屏哥兒,我早上有句話沒講,現今卻不得不先同你倆說好。商枝他傷了眼睛,病好之前都看不太清楚,不過昨兒給三伢把脈,是沒耽誤的,你們若是信他,就進屋等會兒,我去叫人。”


    胡大樹夫夫一聽,旋即愣住了。


    原本村裏就沒人見識過喻商枝的醫術,難免有些顧慮。


    再加上眼睛看不清楚,這……還能給人看病嗎?


    兩人麵麵相覷,直到懷裏的娃娃又劇烈地抽動一下。


    白屏慌張地一把攥住胡大樹的衣袖,胡大樹見狀,用力抹了一把臉,下決心道:“大半夜的,隻有喻郎中能救命了,我們信!”


    溫野菜得了這句話,遂忙道:“大樹哥,你帶著屏哥兒進屋去坐,我這就去叫人。”


    怕人家覺得不夠上心,不忘補上一句。


    “商枝也病著,吃了藥就歇下了。”


    這點胡大樹夫夫也清楚,一時哪有不依。


    既然已經做了決定,他們便是豁出去了。


    正巧溫二妞也被外頭的動靜吵醒了,打著哈欠出來,搞清楚狀況後瞪大了眼。


    胡家的小哥兒胡蝶剛出生沒幾個月,她還抱過呢。


    一群人趕著,抱著孩子進了堂屋。


    溫野菜有些過意不去,但還是硬著頭皮掀開了裏屋的簾子。


    意料之外的,喻商枝已經醒了。


    喻商枝夜裏睡覺輕,加之又在病中,更是不安穩。


    今晚這一頓鬧騰,狗叫加上人聲,實在很難不醒。


    就是離得太遠,說了什麽也聽不真切,溫野菜進來時,他已撐著枕褥坐起了。


    “外麵可是出什麽事了?”他起得有些急,太陽穴突突地脹痛。


    溫野菜看見他臉色蒼白的樣子,頓覺自己確實如昔日爹娘在時教訓的那般,行事太莽撞了。


    人還等著,他迎上去,把前因後果壓低聲講了。


    喻商枝聽了個開頭,麵色迅速變得凝重起來,一邊掀被一邊道:“怕是高熱驚厥,這是會要命的,快讓他們把孩子抱進來,這事耽誤不得!”


    他這麽一說,溫野菜也跟著緊張起來。


    一手扶起喻商枝,幫他披上外衣,嘴上又喊溫二妞,把藥箱搬過來。


    溫野菜自己則找出火石,擦亮了桌上的油燈。


    燈油價貴,燒一晚就是好幾個大錢。


    家裏雖備了,可也輕易不會點。


    村戶人都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用不上這等金貴東西。


    不過眼下情形不一樣,光靠月光什麽也看不清。


    胡大樹和白屏一聽喻商枝願意治,慌慌張張送了孩子進裏屋。


    喻商枝早就搬了條凳坐在床邊,外衣披在肩頭,因是夜半睡醒,束起的發髻散亂,幾縷發絲垂在額前鬢邊。


    這使得他看起來平添了幾分憔悴和虛弱,可一開口,語氣卻堅定極了,令人不由自主地聽從。


    “快把孩子放下。”


    他指著床榻,待摸到繈褓後又迅速道:“把裹的被子解開些,不能悶著。”


    說話間他搓了搓雙手,去試孩子的體溫,這會兒可沒有體溫計,全憑郎中的經驗。


    “什麽症狀,何時開始的,你們仔細說來。”


    他的話問出來,白屏一時還沒反應,隻一味盯著孩子流淚。


    還是胡大樹扯了一把自家夫郎,白屏才猛地回過神,忙答道:“先前都好好的,雨停之後我喂了回羊奶,沒多久就吐了出來,哭得厲害。到了夜裏,就發起熱。直到方才,他突地抽抽起來,眼神發直,嘴裏還往外吐白沫子。我們覺著不好,可這麽晚了,又哪裏來得及去別地方請郎中。”


    喻商枝看不見,可不耽誤他察覺到掌心下的嬰孩體溫滾燙。


    “今日下了場急雨,怕是染了風邪。現在要緊的是下針放血,把熱退下來,止住抽動,等明日再去抓藥也不遲。”


    一屋子裏好幾人,喻商枝乃是主心骨。


    溫野菜聽到這,問道:“可要準備什麽?”


    喻商枝沒客氣,吩咐道:“開藥箱,取針囊予我。另外打一盆水,且銀針都要過火炙烤。”


    很快,溫二妞去院子裏端了一盆水進來。


    喻商枝用皂角淨手後擦幹,讓白屏把孩子抱得近些。


    溫野菜舉著油燈,從針囊裏取出一根針,烤了火,轉而遞給喻商枝。


    三個大人,再加上溫二妞一個小丫頭,大氣不敢出,齊齊盯著喻商枝的針尖。


    喻商枝看起來太過可靠,一時間竟沒人顧得上詢問,一個瞎子如何下針。


    事實上,這對於喻商枝不成問題。


    他自幼學針法,閉著眼都能找準人體穴位,無論大人孩子,都是練習過千百次的。


    能看見時,他目測即可丈量穴位位置,這會兒看不見,以指丈量,同樣十分熟練。


    高熱針刺放血,需取十宣穴。


    十宣穴如其名,是指共十個穴位,位於十根指頭的手指尖。


    針刺時,要按照從拇指到小指的順序,依次而過。


    十指連心,焉能不痛?


    不過小蝶哥兒燒得厲害,已是沒什麽力氣哭了。


    針尖刺下去的一瞬,白屏幾乎不敢看,這針刺在孩子的指尖,如同刺在他的心尖。


    胡大樹立在一旁,將夫郎攬入懷中,不住安撫。


    他是當家的漢子,不能膽怯,借著略顯昏暗的燈光,看向喻商枝的動作。


    既是擔憂,也是仍對喻商枝懷揣些許不信任。


    今夜把孩子交到對方手裏,全然是由於並無其它更好的辦法。


    就算連夜趕路,去別的村尋草醫,乃至去鎮上看大夫,怕是半路孩子就不行了。


    哥兒生育不易,成親三年,白屏才懷上一個小哥兒。


    他娘不樂意,日日在家裏給屏哥兒甩臉色。


    哥兒沒有奶水,家裏條件好的,會去買羊奶或者借母羊拴在家裏擠奶。


    條件差的,就隻能喂米湯、糊糊。


    斜柳村的二柱子家養羊,村裏哥兒生育就是去他家擠奶。


    每次羊奶買回來,更是總少不了一頓雞飛狗跳。


    胡大樹娘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是,一個哥兒而已,早晚要嫁出去,就是個賠錢貨,何必花那麽多錢喂奶?


    最近胡大樹正憋著火氣,想著等蝶哥兒再大一點,就帶著夫郎孩子分家。


    偏偏這時候孩子生了急病,花錢都是次要的,他們夫夫年輕有力氣,也攢了些家底。


    他最怕的,是救不回來。


    可伴隨時間的流逝,看著喻商枝的動作,他突然又生出希望。


    隻見這外麵來的小郎中,雖然目無焦距,可動作卻熟練得很。


    針刺孩童指尖若蜻蜓點水,仿佛眼皮子眨兩下的工夫,就已經結束了。


    擠出來的血洇在一張舊布上,被溫野菜接過丟進一旁的水盆裏。


    指尖的傷口隻一點點,不需要按壓,不多時就會自己止住。


    喻商枝輕輕吐出一口氣,再度道:“放血這就算成了,且觀察一會兒,屋裏有些涼,得弄暖和些,還需下一回針。”


    溫野菜不假思索道:“這不難,我去點個炭盆。”


    溫三伢體弱畏冷,開春之後家裏依舊備著木炭。


    這也就是溫野菜家常年有病患,才有這條件,換了別家,就算是隆冬也斷斷燒不起木炭。


    炭盆很快端來了,木炭堆在銅盆裏,泛著紅汪汪的火光。


    溫二妞裹著外衣,在外麵關緊了堂屋的門。


    又指使二旺去門後的縫隙前趴著,一下子連最後一點風也擋在了外麵。


    屋裏的氣溫升上來,小蝶哥兒的外衫也被脫去了。


    小兒高熱,常常在針刺十宣穴之外,配合大椎、曲池兩個穴位行針。


    曲池穴位於人體的手臂外側,屈肘成直角時,肘彎橫紋盡頭即是。


    大椎穴則在脖頸後,低頭時需摸到第七節頸椎下麵的凹陷。


    喻商枝摸準穴位,利落下針,又穩又快。


    蝶哥兒還沒來得及扁嘴哭出聲,針尖已經刺入皮膚。


    小兒配合度有限,加之是急症,喻商枝沒有留針太久。


    過了片刻,就將兩根銀針取了出來,屏哥兒眼疾手快,趕緊將孩子的衣服穿好,裹上小被。


    取了帕子擦去眼角淚花和口鼻旁的穢物,蝶哥兒動了動小手,狀況平穩許多。


    雖然熱度沒有這麽快退下去,可沒有再抽搐,乖乖地躺在小爹的懷裏。


    喻商枝捏了捏眉心,強打精神道:“你們今晚最好帶著孩子在這裏歇下,別貿然出門,不好再讓他見風。若是家裏有酒,取一些,搓孩子的掌心和腳心。不出意外,一個時辰內熱度就能退下去。”


    他說完,想起什麽,示意溫野菜把藥箱拿過來。


    記憶裏,原主的藥箱裏放著不少配好的丸藥,都是老郎中留下的。


    瓶子外都貼著細紙條,注明其中為何物。


    奈何這屋裏沒一個人識字,喻商枝隻好挨個打開嗅聞,最後找到了一瓶丸藥。


    他倒出一粒在掌心,溫野菜接過,小心放到胡大樹的手裏。


    “這是太極丸,過半個時辰,取溫水,給孩子服下。”


    他解釋道:“我這裏沒有現成的藥材,抓藥隻能等明日你們去鎮上。不過太極丸也是對症的,如此便不耽誤。”


    胡大樹千恩萬謝地接過,與夫郎對視一眼,兩人俱是眼眶發紅。


    他們心知,孩子的命救回來了。


    胡大樹和屏哥兒先前急了一頭熱汗,如今再看喻商枝,哪還有半點疑慮?


    就算去鎮上醫館找夜裏坐堂的大夫,怕也是如此。


    兩人感慨萬千,忍不住膝蓋一彎,眼看著就要跪下去。


    溫野菜驚叫道:“胡大哥,屏哥兒,你們這是做什麽!”


    好說歹說的,兩個人沒跪到底。


    孩子的病症被安排妥帖,總之先度過今晚再議。


    溫野菜瞥見喻商枝臉色愈發不好,知曉他有些撐不住。


    思緒百轉,很快安排道:“依著商枝說的,屏哥兒你今晚帶著孩子留下睡。既不能出去見風,索性就在這個屋,炭盆也燒得旺,不怕小蝶哥兒著涼。”


    屏哥兒下意識拒絕,“這哪裏使得,這可是你們夫夫倆的新房!”


    鄉下人講究少,隻當喻商枝進了溫家,就是溫家的人了。


    要知道很多窮人家娶親壓根擺不起宴席,兩人選個日子搬到一起住,就算是成親了。


    溫野菜不好說他和喻商枝還什麽都沒有,擺出一副正色麵孔道:“有什麽使得不使得,蝶哥兒還這麽小,方才那是從閻王手裏拽回來的命,哪裏容得下半分閃失?”


    溫二妞機靈,也和屏哥兒相熟,很快一起上來勸。


    末了,胡大樹率先拿主意道:“阿屏,菜哥兒和喻郎中一片好心,咱們就應了,都是為了孩子。你帶著蝶哥兒在這睡,家裏還有小半壇年節時剩下的酒,我去取過來。”


    屏哥兒自家漢子的,順道囑咐:“把鋪蓋也拿來。”


    既迫不得已占了人家的新房,斷沒有還睡人家新鋪蓋的道理。


    胡大樹連聲稱是,又轉向喻商枝。


    “喻郎中,這診金和藥費您盡管說,我回家一道拿來。”


    喻商枝擺擺手,“此事不急,等孩子的病穩妥了再算也不遲。”


    胡大樹是個實誠漢子,把這份好默默記下。


    診金藥費他都是出得起的,心裏想著,先回家把錢袋揣上。


    胡大樹去取東西需要點時候,溫二妞的瞌睡蟲都快跑幹淨了,就說自己留下陪屏哥兒,一會兒還能幫著鋪床。


    她是有眼色的,看自家大哥頻頻瞥向喻商枝,急得不行。


    果然,溫野菜聽了這話,定了定神,指間輕拽了下喻商枝的衣袖。


    “既如此,今晚你我去東屋歇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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