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看到的,都是精神奕奕、十分精壯的青年人,可是偏偏剛才說話的那個青年,卻身子瘦削、矮小,一副發育不良、體弱多病的樣子,明顯地是東方人。


    布平不禁皺了皺眉。攀山連動和其他的連動的最大不同處,是在攀山的過程中,人的體力和生命,緊緊聯結在一起,體力不支,危險就隨之而來,所以攀山者的健康狀況,必須極度完美,不能有任何缺陷。


    眼前這個青年,看樣子連慢跑連動對他都不怎麽適合,這樣子的體格,要去攀登喜馬拉雅山,勇氣自然可嘉,但是卻等於把自己的生命去開玩笑,愚不可及。布平一麵皺著眉,一麵道:“這位是……”


    那個瘦小的青年人向布平鞠了一躬:“我叫李一心,請你指教。”


    布平“哦”地一聲:“中國人?”


    李一心作了一個無所謂的姿勢,布平明白,他在血統上是中國人,但是在國籍上,是美國人,這種情形十分普遍,並不值得追問下去。他隻是指著他道:“你參加攀山隊之前“可曾作過體格檢查?”


    這句話一出口,其餘精壯高大的青年人,都不約而同,哄笑了起來,李一心現出了十分忸怩的神色,漲紅了臉:“我……事實上,不是和他們一起去攀山的,我的目的,是桑伯奇廟。”


    布平“哦”地一聲,抬頭看了一下天空:“在未來的三天內,天氣不會有甚麽顯著的壞變化,本來你倒可以到廟中去,但是我剛才已經說過了,廟中有事,你可能會自走一趟。”


    李一心的身形雖然瘦小,看起來一點也不起眼,但是他的臉上,卻有著一種異樣的執拗的神情,一個人,若不是他的性格極其堅韌,不會有這種神情。


    李一心直視著布平:“我一定要去。”


    布平也不置可否,隻是笑了一下,他自然沒有理由阻止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到桑伯奇廟去。而且,就算這青年人自走一次,也沒有甚麽害處。


    他在笑了一下之後,隻是道:“那我勸你別再向上攀,對你的體格來說,不是很適合。”


    布平這樣勸他,當然是一番好意,可是李一心卻用相當冷漠而又不屑的口氣道:“布平先生,你太注意形體的功能了。”


    布平一聽,隻覺得好笑,他道:“年輕人,非重視不可,我們是靠我們的形體發出力量,才能攀登高山的。”


    布平這兩句話,又引起了一陣哄笑聲。可是李一心卻大有“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勇氣,一臉不服氣的神色,大聲道:“憑形體發出的力量,最高能攀多高?”


    布平“嗬嗬”笑著,那小鎰擁幕埃不是一個攀山家所能聽得入耳的,那是屬於哲學方麵的一種討論,禪機的對話,布平沒有興趣,他一麵笑著,一麵已經和各人揮著手,走了開去。


    以後,沒有甚麽特別的事可以記述,他又處理了一些事,回到了他居住的城市來,想起有好久沒有見到老朋友了,就請了不少朋友,到他的“客廳”中來聚聚。


    布平講完,又道:“你對這類玄秘的事有興趣、想研究?我建議你啟程到桑伯奇廟去,或許會有奇遇。”


    我忍不住道:“你這算是甚麽建議?誰能像你那樣,像猴子一樣,全世界的山都要去爬一爬。”


    布平的樣子有點惱怒,指著我,大聲道:“這是一件多麽神秘的事!”


    我大聲打了一個嗬欠:“是啊,這一類的神秘事件,我一天可以想出八十九個半。”


    布平用力把一隻大墊子,向我拋了過來,我一拳把墊子打了開去,他道:“不是想出來,那是我親身的經曆。”


    我笑了一下:“別生氣,把這件神秘的事件,讓給密宗的喇嘛去傷腦筋,我可不想到那間禪房中和那些大師一起去參禪。”


    布平吸了一口氣:“那你至少對那塊大石頭的來源,提供一下解釋。”我怔了一怔,這個要求,當然不算過分,但是要我提供解釋,自然也十分困難。


    我想了一想:“恩吉喇嘛告訴你的經過是……”


    布平十分肯定地道:“我絕對肯定,他決不會撒謊。”


    用常理來推測,恩吉喇嘛確然沒有向布平說謊的必要。恩吉喇嘛沒有說謊,貢雲大師沒有說謊,如何解釋這塊大石頭的出現和它的移動?


    看情形我非講幾句話不可,我道:“別看岩石極普通,但是它也有不可思議之處,每一塊岩石的形成,都經曆了久遠的年代,在美國紐澤西州,有一處名為‘音響岩石’的地方,那地方有許多岩石,附近的人甚至堅持說石頭的數目,一年比一年增加。”


    布平道:“是,聽說過,你的意思是,石頭會‘生育’?”


    我道:“我沒有這個意思,我隻是說,別看輕了石頭。在中國的傳說中,也有許多關於石頭的故事,有一則傳說說,有一塊有孔竅的石頭,每逢天要下雨之前,就會有雲氣自洞竅中生出來。”


    布平盯著我:“你還未曾提出解釋。”


    我喝了一口酒:“我認為石頭,突然出現。”布平責問:“突然出現是甚麽意思?”


    我笑了一下:“突然出現的意思,就是它是在一種我們所不知道的情形下出現。”


    布平怪叫了起來,我哈哈大笑:“別怪我,貢雲大師據說是智慧最高的喇嘛,你問他甚麽是靈界,他的回答就和我的回答大同小異。”


    我說著,一挺身,跳了起來,大踏走向門口,打開了門,轉過身來:“慢慢去思索我的話,或許,你也要想上幾十年。”


    一說完了這句話,我就走了出去,用力把門關上,我聽得布平在大聲叫:“衛斯理。”


    布平的叫喚聲,我聽到了,但是我卻沒有理他。我不想再耽下去的原因是,布平敘述了一件奇異的事,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隻是他的敘述,不是我自己親身的經曆,所以隔了一層,自然無法深究下去。


    我走出門,深深吸了一口氣。布平的家是在山上一個攀山家的住所,如果是在平地上,那才怪了。他的住屋是一間小平房,用石頭砌成,有一條小路,通到屋子之前,那條路相當斜,車子駛不上來。


    我詳細形容布平住所附近的環境,是想說明:如果有人從那條小路向上走來,那麽他一定是來找布平的。我開始從這條斜路向下走,看到一個人,彎著身,很吃力地向上走來。布平這個人真是混帳,自己是攀山家,就以為人人都可以和他一樣,上高山如履平地,那條斜路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斜度又高,走起來相當吃力。我看到那人走得相當慢,我走下去,一下子就到了他的麵前。


    那人抬起了頭來,天色很黑,但由,隔得近了,可以看到他身材瘦削,年紀相當大,是一個健康狀況不是太好的老人,他抬頭向我看來,不住喘著氣。


    我忙伸手扶住了他,他一麵喘氣,一麵指著上麵:“有一位布平先生,是不是住在上麵?”


    我點頭道:“是。”


    那位老人家和我對話,我一眼就可以看出,他有著重大的心事,令他憂慮,這從他那種急逼的神情之中,可以看出來。所以,我一麵回答了他的問題,一麵問:“你找布先生,有甚麽事?”


    那老者唉聲歎氣:“為小兒的事,唉,真是,唉,為了小兒……”


    我不知道那老者的兒子發生了甚麽事,我隻是道:“你運氣不錯,布先生全世界亂跑,今晚他剛好在。”


    老者連連喘氣,又吃力地向上走去。我看著他吃力向上走著,整個人都彎起來的背影,起了一陣同情,在他的身後大聲道:“老先生,看來你有很為難的事,如果布先生幫不了你的忙,可以來找我。


    那老者轉過身來,口中發出“啊啊”的聲音,有點驚訝地望著我,我道:“我叫衛斯理。”


    那老者一聽我的名字,立時挺直了身子,又是“啊”地一聲:“衛先生,久仰久仰。我姓李,李天範。”


    我“哦”了一聲,互相交換姓名,本來很普通,就算是一生之中第一次聽到對方的名字,也例必“久仰”一番,這是中國人的老習慣,我在“哦”了一聲之後,也正想“久仰”一下,可是一個“久”字才一出口,我卻陡地呆住了。


    當你想用客套話去敷衍,但是突然,忽然想起這個名字,真的是“久仰”,反倒會講不出來。我呆了一呆,首先想到的是:李天範是一個普通的名字,眼前這個李天範,一定不是那個李天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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