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曉月山。


    陡峭絕壁之上,一輕靈身影正飛掠而過,長衫廣袖被風倏忽灌滿,此景落在遠處的砍柴人眼中,還當是從哪裏落下一隻白羽孔雀,於是心中不免驚了一驚,再想定睛細看,四周卻已重歸寂靜,隻有絲絲雲環繞山間。


    陸追隨手折下懸崖邊最後一叢紅花,這才飛身穩穩落在地上,懷中七七八八捧了一大叢野花野草,看起來收獲頗豐。


    守在一邊的蕭瀾抽出手巾,替他將臉上濕乎乎的露水擦幹,又問:“天不亮進山,就是為了這些花花草草?”


    “好看嗎?”陸追問。


    蕭瀾看著他的眼睛,點頭:“你好看。”


    陸追笑著將那些花草塞進他懷中,道:“一半能用來配酒,另一半能用來蒸糕點,回去我親手做給你,過了這個季節,再想吃可就要等來年了。”


    “那回家?”蕭瀾牽過他的手,“落了滿肩的露水,再不換衣裳該著涼了。”


    “不礙事。”陸追拍了拍衣裳,道,“你先將這些花草帶回去,我還要在這山裏待一陣。”


    “還要做什麽?”蕭瀾果然皺眉。


    “今日天氣好,王城中的文人雅士都會聚在南鬆亭,一道飲酒賦詩,高談闊論。”陸追道,“我想去湊湊熱鬧。”


    蕭瀾道:“我陪你。”


    “不要你陪,”陸追一口拒絕,“平日裏聽我一人念書寫詩,你都眼皮打架嗬欠連天,這回換做十幾二十個書生秀才一起念,亭子裏怕是要專門鋪個褥子給你睡。”


    蕭瀾:“……”


    蕭瀾問:“我有嗎?”


    陸追點頭,你何止是有。


    蕭瀾道:“少喝幾杯,早點回家。”


    後山小徑崎嶇蜿蜒,不過越是險峻處,風光也就越是旖旎,霜葉漸染霧靄漸散,山間的顏色更是變得濃烈明豔起來,陸追貪戀途中美景,一路走走停停,待抵達山腰南鬆亭時,時間早已過了正午,這場詩會也已近尾聲,金盞美酒隨意傾翻在地,石桌上覆滿宣紙,陸追隨手拿起一疊細細讀過,行文清雅者有之,辭藻華麗者亦有之。這頭才子舉杯暢飲談天說地,另一頭,歌伎與樂師早已用這些新出的詩詞譜上新曲,敲擊檀板撫琴唱和,歌聲悠揚飄散四野,幾乎要漫山遍野的鳥雀鳴聲也蓋住。


    文人得誌,詩如繁星,這才是盛世當有的盛景。陸追心中感慨,仰頭飲下一杯酒,趁著三分醉意,手下如龍蛇起舞,詩豪放,字蒼勁,人風流,待到最後一句寫罷,四周早已掌聲雷動,喝彩不絕。


    “陸兄,你這又要去何處?”身後有人大聲問。


    陸追擺擺手,也沒回身,繼續悠哉悠哉往密林深處走去。眾人便也沒再追問,又自顧自飲起酒來,喧囂陣陣,樂聲複起,給這秋日的曉月山添了不少酣暢快意。


    陸追越走越遠,周圍也就越來越靜。行至一棵粗壯古樹下,他仰起頭來,看著上頭的人笑。


    蕭瀾一躍而下,歎了口氣:“離得這般遠,也能被你察覺到?”


    “有人在一直盯著我,我如何會毫無感覺。”陸追手中還端著一杯酒,“帶給你的。”


    “我不想掃了你的興致。”蕭瀾握住他的手腕,“可也不想獨自一人待在家裏,就想來此地尋個陰涼處睡覺,待到天黑再領你回家。”


    陸追笑道:“走,把酒喝了,帶你去個地方。”


    蕭瀾問:“哪裏?”


    陸追卻沒有答他,隻牽著手一路往高處走,繞過足足七處山彎,才進到一處峽穀。蕭瀾側耳聽了片刻,道:“前頭是瀑布?”


    “這裏沒人知道,連砍柴人也嫌路途艱險。”陸追拉著他小跑,“快些,待到日暮西山,可就見不到這滿目璀璨了。”


    蕭瀾順勢一扯,將他打橫擁入懷中,腳尖觸地如同踏風,須臾便穿過峽穀,將人輕輕放在地上:“夠快了?”


    陸追拍拍他的胸口:“輕功有長進。”


    “隻有輕功有長進?”蕭瀾在他耳邊低問,“討你歡心的功夫呢?”


    陸追後退兩步:“欠些火候,再接再厲。”


    “要掉進水潭裏了。”蕭瀾笑著拉他一把,“過來站。”


    “幾年前跟著大哥來王城,我也是無意中發現了這處地方。”陸追道,“冬天最好看,銀裝素裹冰雕玉琢,山崖上掛著的霜被太陽一照,爍爍如仙境。”


    “冬天我再陪你來。”蕭瀾道。


    “不過秋日也不錯。”陸追坐在石頭上,脫掉鞋襪將雙足浸入水中,“仔細說起來,該是每個季節都有各自的妙處,春有花滿山穀,夏天水勢最豐沛,到處都是濕漉漉的霧。”


    “水冷嗎?”蕭瀾問。


    陸追搖頭,過了會又道:“晚上也不必回城吃館子了,就在這潭中撈兩條魚烤來吃。”


    “帶鹽巴了嗎?”蕭瀾問。


    陸追從袖中抖落一包椒鹽,笑嘻嘻道:“在詩會上順手摸來的,他們早上烤魚烤肉來配酒,我去時倒好,隻剩了一地骨頭。”


    蕭瀾四下收了些幹柴,很快就生起火來。這季節正是魚蝦最肥美的時候,洗幹淨後抹上鹽巴,隻消片刻便有香氣飄散開來,陸追靠在他肩頭,無所事事等飯吃。蕭瀾用手撕了一塊魚肉,吹涼後遞到他嘴邊:“慢點。”


    “有點鹹。”陸追砸吧了一下嘴。


    蕭瀾被逗笑,又重新喂給他一塊:“今日的文人集會好玩嗎?”


    “好玩,寫滿詩歌的宣紙像雪片一樣落在地上,為爭誰是第一,還有人吵得眼紅脖子粗,險些打起來。”陸追道,“不過那是因為我不在,若我早點過去,第一也輪不到旁人頭上。”


    “這般有底氣?”蕭瀾笑道,“我聽說全王城的才子,今日差不多都去了,你為何如此篤定自己就能拔得頭籌?”


    “文無第一,詩就更無第一,單靠這個自然比不出來。”陸追道,“你可知今日獲勝之人是誰?李覓。”


    “知道,常來山海居吃醬牛肉那位,不喝足三壇女兒紅不會走。”蕭瀾點頭。


    “你說說,那般五大三粗一個人,虎著臉一擼袖子,其餘的文弱書生哪裏還敢和他爭,莫說是他詩文當真挺不錯,即便什麽都不寫,隻交張白紙上去,想要第一也沒人攔著。”陸追道,“而我就不一樣了,他那樣的,我單手能打二十個。”


    蕭瀾笑道:“被你說出來,這哪裏是賽詩會,倒像是武林大會。”


    “你不懂,這樣才好玩。”陸追道,“秀才氣急了也會問誰的褲腰帶沒係緊,將你這狗貨露了出來,大家都是人,誰還能一直酸兮兮搖頭晃不成。”


    “好了好了。”蕭瀾哭笑不得捂住他的嘴,“哪裏學來的這些潑皮罵街的話,以後不準說了。”


    陸追湊近他耳邊:“還有更下流的,聽不聽?”


    蕭瀾道:“不聽。”


    “蕭兄……”陸追單手環住他的脖子,嘖嘖道,“今日這般正經啊?那我就更要說了。”


    “你考慮清楚。”蕭瀾唇角一揚,繼續撕下魚肉喂他吃,“你的下流靠說,我的下流可靠做。”


    ……


    陸追淡定坐直:“秋高氣爽,我倒是想起一首詩來,蕭兄聽聽看?”清雅秀麗淡泊寧靜那種,無欲無求。


    蕭瀾握住他的手腕,將人拉入懷中:“吃飽了?”


    陸追暗中使力,從鼻子裏往外擠字:“嗯。”


    蕭瀾笑笑,又一手攬過他的腰肢:“可我餓了。”


    “好說。”陸追雙手撐在他胸前,“回山海居,我請你吃肘子。”


    蕭瀾吻上他的脖頸。


    陸追反手一掌將人拍開,躬身向前跑去。


    蕭瀾在身後“啪啪”甩了兩下烏金鐵鞭。


    “你不準用武器。”陸追回身警告。


    蕭瀾爽快將鐵鞭丟到一旁。


    陸追腳下踏風,身形像是一片秋葉,隨風行蹤詭異飄忽不定。蕭瀾出手三次皆落空,陸追坐在樹梢,衝他一挑眉:“算你輸。”


    “當真?”蕭瀾轉了轉手中腰帶,“那好,陸兄請回吧。”


    ……


    一陣山風吹來,明玉公子衣衫大敞,春光外泄,很辱斯文。


    蕭瀾伸手:“乖乖下來,我就還給你。”


    陸追幽幽望向遠方,拒絕。


    “不來?”蕭瀾轉身,“那我走了,告辭。”


    一陣破風聲自耳後傳來,蕭瀾側身一閃,右手順勢一帶,將偷襲之人壓在了厚厚的草叢上,眉梢一挑:“嗯?”


    陸追笑著在他肩頭拍兩下:“下流。”


    蕭瀾與他抵住額頭:“我當這是誇獎。”


    “放我起來。”陸追道。


    蕭瀾在他脖頸處吮吻:“不放。”


    ……


    不放就不放吧。


    四野幽靜,小路崎嶇,也不怕有人打擾。


    陸追雙手環過他的脖頸,眼底帶著一抹笑。


    況且如此美景,自己若是跑了,豈不可惜。


    蕭瀾捏起他的下巴,深深親吻下去。


    夕陽西下,山中萬物似都落滿碎金。


    是頂好的季節。


    作者有話要說:最後一個番外,全文就結束啦,感謝陪伴,以及給我進步的動力。


    後麵會改改錯別字,有更新提示可無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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