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夕蘭**營中早已亂成沸水,四處都是嘈雜的呼喊聲與點名聲。陸追也跟著含糊答應一句,作勢與陸無名一道往下走了兩步,那底下的官兵見他二人已經下來了,便也掉頭去了別處喚人,父子二人又趁機貓著腰兩步折返最高處,俯身隱蔽在了木柵後。底下的大軍已經集合了一大半,看架勢是當真要傾巢而出,陸追雖有些意外與緊張,卻更明白到了這種時候,已然開弓沒有回頭箭,無論對方想要做什麽,隻要自己能牢牢占據這處製高點,那就能為楚軍爭取到更多勝算。


    “一切小心。”陸無名拍了拍他的手。


    “他們究竟要做什麽?”陸追看著下方,“當真被佘莽逼瘋了,打算孤注一擲反撲不成?”


    “若如此,那倒真要慶幸了。”陸無名道,“否則就憑佘先鋒那兩萬人,想要抵擋夕蘭國十餘萬騎兵,且不說最後勝與敗,至少也是傷亡慘重。”


    “可這實在不像是耶律星的性格。”陸追又透過縫隙往下看,想要找出對方真正的目的,按理來說派出探路的隊伍有去無回,任誰都該加倍提高警惕才對,就這般輕易出兵,實在有些過分古怪。


    遠方楚軍的身影已經越來越清晰,而就在此時,一名夕蘭國的兵士也匆匆跑來通傳耶律星,說墓園武士那頭出了些亂子,胡達罕請他速速過去處理。


    “出了什麽亂子?”耶律星躍下高崗。


    “大人在集結那些武士的時候,其中一人突然發狂,像是中了楚國的**藥。”兵士一邊跟在他身邊小跑,一邊氣喘籲籲道,“我們已經用鐵索將他捆住,可暫時還不知道其餘武士會不會也跟著一起發瘋,大人極為擔心。”


    此事聽起來可大可小,若往好處想,就是一名武士突然發了狂症,可若往壞處想,當真是楚軍派人下了迷藥,三百墓園武士一起發瘋……想及此處,耶律星不由就加快腳步,而待他趕到墓園武士的住處時,就見地上果然已經狼藉一片,甚至連幾頂帳篷也被掀翻大半,一名墓園武士正被鐵鏈縛在地上狂躁嗚咽怒吼,胡達罕則是狼狽站在一旁,手臂也掛了彩,看起來像是剛剛經曆過一場惡戰。


    “叔叔。”耶律星上前,“怎麽回事?”


    “瘋了。”胡達罕驚魂未定,示意他自己看,“眼珠暴凸,的確像是中了毒藥,這可如何是好?”


    耶律星伸手,剛想將那不斷痛苦呻吟的武士翻過身來,卻冷不丁對上了兩道凶蠻目光,清醒而又充滿殺機,絕對沒有任何中毒後的渙散,鐵索旋即“哐啷”跌落在地。耶律星猛然意識到情況不對,卻也為時已晚,那高壯的武士正山一般重重砸過來,環抱禁錮住了他的手臂,與此同時,更多的墓園武士也衝上前,扯住他的雙腿反向一扭,巨大的拳頭迎麵打來,隻三兩下,耶律星已是滿嘴流血眼前發黑,癱軟在了地上。胡達罕的親信這才拿著繩索上前,將他結結實實捆了起來。


    “若不想開戰,王上就在這裏安心待著吧。”胡達罕整理了一下衣服,半蹲在他麵前,似笑非笑道,“我還要感謝王上,替我將這數十萬騎兵都集合起來。”


    “你贏不了的。”耶律星頭腦昏沉,血已經糊住了半邊眼睛,聲音裏卻沒有多少滔天怒意,相反是平靜的,帶著一絲沁入骨髓的寒意,“數十萬大軍的性命,此時都握在你手裏。”


    “攻陷大楚王都的無上榮光,也握在我手裏。”胡達罕“啪啪”拍著他的側臉,輕佻獰笑著,“王上還年輕,可叔叔卻老了,再等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到那時,隻怕我早已動彈不得,或者……早就死在了你手裏。”


    “你會後悔的。”耶律星道,“至少在現在,夕蘭國的騎兵遠非大楚西北軍的對手,隻在此防守或許不會輸,可若要主動進攻,必死無疑。”


    “呸!”胡達罕站起來,一腳將他的臉踩進泥地裏,“若非你一直猶豫不決,早在兩年之前,我們就該率軍攻入玉門關,或許現在已經打到了洛陽,何至於會守在此處日日吃著黃沙。”


    耶律星含糊道:“瘋子。”


    “王上盡管放心。”胡達罕放開他,在臨出大帳前又回頭道,“我不會殺了你,非但不會殺你,還會派奴隸好好伺候你,我要讓你親眼看見,夕蘭國的鐵騎——”


    “報!”胡達罕話還未說完,卻有人在帳外高聲打斷他,那近乎嘶啞的聲音裏帶著幾分破音的高亢與驚慌,“大人!楚軍殺來了!”


    “又是那兩萬瘋子?”胡達罕不以為意。


    “放開我!”耶律星心知不妙,怒吼掙紮著想要脫困,卻反而被身旁的叛軍捂住口鼻壓住手腳。胡達罕冷冷看他一眼,轉身出了大帳。


    “殺!”數十萬楚軍將士振臂高呼,手中長槍直指天穹。


    如雷霆般驟然炸開的聲音將夕蘭國大營震得平地一抖,正在整隊的漠北兵大驚失色,紛紛扭頭看向遠處,就見在天的盡頭,黑壓壓的楚軍如同從天而降,正巨浪般向這邊呼嘯撲來,戰旗獵獵戰鼓威鳴,長槍與銀盾折射出刺目寒光,像是要將九重天闕也斬開裂口。


    沒有人事先接到過任何預警,胡達罕幾步登上瞭望高塔,上頭早已沒有了守軍,隻有兩具被剝去外衣的僵硬屍體。再看遠處,楚軍的先遣部隊已然突破夕蘭騎兵的第一道防線,而在他們後方,還有更多的、源源不斷的軍隊從地平線上冒頭,那絕非兩萬人,而是十萬,十五萬,二十萬,甚至更多。


    胡達罕後背沁出冷汗,他不自覺就往後退了兩步,見他久久不語,身邊親信不得不出言提醒:“大人?”


    “吩咐下去,全軍用最快的速度整隊!”胡達罕匆匆道,“準備出戰!”


    “將軍!”陸追騎著一匹奪來的戰馬,夾著風沙停到賀曉麵前,“敵營在一個時辰前突然開始全軍列隊,現在怕是已經集結完畢。”


    “被發現了?”賀曉問。


    “不好判斷,”陸追道:“看起來似乎應該如此,可他們整合的速度卻又拖拖拉拉,我暗中觀察許久,覺得那不像是為了迎戰,更像是要宣布一件什麽事。”


    “既然整隊拖拖拉拉,那便說明敵方並無防備,不足為懼。”賀曉道,“此行辛苦陸公子了。”


    “分內之事。”陸追調轉馬頭,又朗聲道,“請將軍下令,我願為先鋒,助左翼軍攻破敵營!”


    賀曉點頭:“多加小心。”


    陸追一踢馬腹,黑色戰馬長嘶一聲,帶著他風馳電掣沒入漫天黃沙中。殺聲已起金戈長鳴,夕蘭國的兵士們架起投石車,無數燃燒著的火油彈冒出熊熊黑煙,先是高高衝向天際,後又一路掉落著火星砸入大楚軍中,有人在倒下了,卻有更多人迎風踏火突出重圍,將手中銀槍狠狠刺進了敵軍的胸膛。


    戰爭將每一個人的雙眼都激成赤紅,戰馬如閃電般在戰場上來回穿梭,踏破飛沙。這是一場慘烈卻又毫無懸念的戰爭,夕蘭國騎兵雖說誤打誤撞得以提前整隊,也勉強算是有所準備,可這倉促拉起的防線在計劃周密的大楚鐵騎麵前,依舊脆弱到如同琉璃杯盞,輕易就能被撕開裂紋與豁口。


    鮮血衝刷著砂礫,將腳下的土地也染成深色。


    戰場後方,納木兒一刀將麵前看守砍倒在地,衝入大帳替耶律星解開繩索,嘶啞吼道:“楚軍殺來了,我送王上衝出去!”


    “戰況如何?”耶律星問。


    “賀曉親自率領西北大軍,整整二十萬人。”納木兒擦了一把臉上的血跡,“胡達罕吩咐騎兵排成一字長蛇陣抵擋楚軍,卻反而將薄弱處暴露在外,我們已經輸了,徹底輸了!”


    “告訴他們,投降!”耶律星大腦劇痛,拖著斷腿一瘸一拐往外走,啞聲道,“留住性命再說。”


    “王上!”納木兒見他竟還要往戰場上去,一時間又怒又急,身旁親信此時倒是機靈,見局勢緊張,索性大步上前一拳將耶律星打趴在地,扛在肩頭便騰身上馬,率部向著大漠深處逃去。


    “都給我殺!”胡達罕騎在馬背上高聲下令,有些狼狽地穿過正在燃燒的戰旗。陸追狠狠一甩馬韁,手中清風劍隻寒光一閃,便已除掉麵前所有障礙,胡達罕見他竟遠遠朝自己殺來,頓時慌得趕緊調轉馬頭,呼來貼身衛隊一道逃往遠方。


    耶律星不見蹤影,胡達罕棄營而逃,夕蘭國的將士們自是人心惶惶,頃刻就變成了一盤散沙,而在這一片兵荒馬亂中,有人跪地投降,也有人拚死殺出血路,跟著胡達罕一道衝向大漠深處。


    “明玉呢?”陸無名遠遠大吼。


    “往西去追胡達罕了!”有兵士高聲回答他。


    “駕!”陸無名來不及窩火,也來不及罵兒子,騎著馬便尋了過去。這時大漠中已是狂風卷黃沙,連天上刺目的日光在穿透這層層阻礙後,也隻剩下溫吞黯淡的軟黃。


    在這般惡劣的環境下,即便是最膘肥體鍵的戰馬,也不得不放慢腳步艱難前行,疾風夾雜著細小的砂礫,劈裏啪啦打得人睜不開眼,而即使勉強睜開眼睛,舉目所及之處也不過身前數尺,依舊茫茫一片。陸追索性勒緊馬韁閉起雙眼,想要凝神分辨出風送來的馬蹄聲,卻猝不及防聽到了一陣刺耳的尖銳長鳴。


    那是楚軍已全麵攻陷敵營的信號,也是夕蘭國重要首領已突出包圍,率部逃竄往大漠深處的訊息——為了提醒鎮守在赫赫沙漠後方的蕭瀾與周堯。


    “成了!”周堯大喜過望,狠狠拍了下蕭瀾的肩膀。


    “走!”蕭瀾翻身上馬,高聲下令,“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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