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山坡,風聲颯颯。


    蕭瀾道:“明玉。”


    陸追站在懸崖邊,一動不動背對著他,衣擺盈滿清風,遠看像一隻白色的雪鳥。


    蕭瀾站在他身後:“回來。”


    陸追轉身:“怎麽,你怕我跳下去?”


    蕭瀾搖頭:“我怕你讓我跳下去。”


    陸追嘴角一僵,卻又不是很想笑,索性盤腿坐在了地上。


    “不想知道是怎麽回事?”蕭瀾也坐在他身邊。


    “要麽你早有預謀,”陸追繼續看著遠處的白雲,“要麽就是我爹中了邪。”


    蕭瀾點頭:“那你就當是陸前輩中邪了吧。”


    陸追轉頭與他對視,眼底寒光幽幽。


    蕭瀾往後一躲:“那我若招了,你不準生氣。”


    陸追道:“難說。”


    蕭瀾妥協:“即便要生氣,打我罵我都成,但西北一定得去。”


    “憑什麽?”陸追斜眼一瞥:“想得挺美。”我在這陽枝城逍遙自在,有吃有穿還有冥月墓玩,為何要跟你一個騙子去大漠,八成會被賣掉。


    “我們,”蕭瀾斟酌了一下用詞,“早就認識。”


    陸追:“……”


    陸追警覺:“有多早?”


    蕭瀾答:“自幼相識。”


    陸追先是微微皺眉,卻很快就反應過來,怒道:“既然自幼相識,那你在飛柳城——”


    蕭瀾快速打斷他:“裝的。”


    陸追一肚子話都被噎了回去,你這承認得還挺快。


    “想逗逗你,”蕭瀾折下一根青黃的枯草,在手中轉了轉,“誰讓你先前一直欺負我。”


    “扯。”陸追推他一把,怒道,“你這人說話,我一個字都不會再信。”


    “不管信不信,至少我不是個壞人吧?”蕭瀾看著他,“喏,陸前輩都答應讓我帶你去西北了。”


    “我不去。”陸追拍拍屁股站起來,“愛去你一個人去。”


    “明玉。”蕭瀾拉住他的手腕,將人扯回來,“我錯了。”


    一句你錯了就完了?陸追強行掙開,依舊很是窩火。


    “給你打。”蕭瀾將側臉伸過去,“打完就舒服了。”


    陸追幽幽道:“一臉無賴相。”


    “你在生氣,我自然要無賴一些。”蕭瀾說得很有道理,“否則若是真將人氣跑了,我豈非得不償失。”


    陸追繞開他,一個人往山下走。


    “我原本在想,怎麽著也要等到了西北,再將實情和盤托出。”蕭瀾跟在他身側,“可誰知陸前輩吧……”未免也演得太敷衍了些。


    陸追百思不得其解:“對啊,你騙我也就算了,為何連我爹都願意配合?”


    蕭瀾道:“因為前輩和你一樣,覺得我是個好人。”


    陸追:“……”


    “前輩一早就來客棧找過我了,還險些因此揍了我一頓。”蕭瀾道,“不過他最終還是拗不過我,長輩疼晚輩,賣個乖說兩句好話,什麽事都好辦,就像我娘,不也挺慣著你?”


    陸追一頭霧水:“什麽你娘慣著我?”


    “實不相瞞,”蕭瀾深吸一口氣,盡量說得雲淡風輕,“陶夫人是我娘。”


    陸追:“……”


    陸追:“……”


    陸追:“……”


    山間最後一片南飛的鳥雀被驚起,撲楞著翅膀向遠處飛去,留下一片烏煙瘴氣的碎石與灰塵。蕭瀾抱著頭躲:“喂喂,要掉下去了!”


    陸追怒氣衝衝,手中清風劍呼嘯長吟,卷起地上層層落葉,帶出如刀疾風。蕭瀾往後退了數十步,不得不甩手揚出烏金鐵鞭,繞過他的腰肢將人拉到懷中:“先說好,打贏了就跟我走。”


    陸追一拳招呼上他的麵門。


    蕭瀾哭笑不得,被迫鬆手側身一躲,一路且戰且退。隻要不打臉,其餘的胳膊腿胸膛後背都放任不管,隨便他怎麽出氣。對手態度太過良好,陸追反而沒了興趣,合劍回鞘往山下走:“不打了。”


    “那答應同我一道去西北了?”蕭瀾追上去,“打也打了,若還在生氣,至少也給我個道歉的機會。”


    陸追道:“你就是當我傻。”


    “我可沒當你傻。”蕭瀾低聲辯解,“當你傻的是陸前輩,先前分明就答應要演戲,誰知今日我才剛一張口,他就立刻答應下來,這還指望你不會察覺?”


    陸追“噗嗤”一聲笑出聲。


    “我還有許多事情要同你說。”見他總算舍得笑一笑,蕭瀾也跟著輕鬆起來,又道,“從小到大,從冥月墓到洄霜城,我們之間發生了很多很多事情,估摸一年也說不完。”


    陸追問:“那你也是在冥月墓中長大的嗎?”


    蕭瀾道:“我若是說了,你怕是又要生氣。”


    “為什麽?”陸追狐疑。


    蕭瀾道:“我是不單是在墓中長大,還是那裏的少主人。”


    陸追:“……”


    蕭瀾道:“商量一下,這回別打臉了成不成?”


    陸追有氣無力揮揮手,自己往山下走,心累,不想再搭理此人。


    “三日後動身去西北?”


    “……”


    “答應了?”


    “……”


    天色轉暗,蕭瀾解下自己的披風裹在他肩頭,眼底帶笑。


    城中武館,陶玉兒正在埋怨:“你看你,演戲都不會。”


    陸無名一吹胡子:“出那餿點子的分明就是你兒子!”


    “好了好了,別吵了!”嶽大刀站在門口,緊張地揮揮手,“公子他們回來了!”


    陶玉兒趕緊迎出去,見蕭瀾依舊胳膊是胳膊腿是腿,也沒有鼻青臉腫,心裏暗道一句“阿彌陀佛”,拉著陸追的手笑道:“總算是回來了,爐子上還熱著雞湯呢,吃一碗?”


    “伯母怎麽也一道騙我。”陸追小聲抱怨,說什麽衣裳做大了,現在想起來簡直恨不得一頭鑽進米缸裏。


    “是是是,都是瀾兒的錯,回頭我好好教訓他。”陶玉兒帶著人往院裏走,“先喝杯茶,我這就去替你熱飯菜。”


    其餘三人也正站在院中。陸追道:“爹。”


    “公子。”嶽大刀搶先舉起手,“我是無辜的!”


    阿六虎目含淚,我也很無辜。


    “去吃飯吧。”陸無名拍拍他的肩膀,看起來頗為漫不經心,就好像方才全然沒有坐立不安過。


    全家人都在小心翼翼地哄,陸追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他坐在前廳裏喝茶,過一陣子,又踢對麵的蕭瀾一腳:“都是你的錯!”


    蕭瀾點頭:“我誠懇道歉。”


    油嘴滑舌。陸追放下茶杯:“你說我早就想去西北?”


    蕭瀾點頭:“不過後來你受了傷,不得不暫時留在陽枝城中,說好了先休息一年,我此番回來就是為了接你。”


    陸追看向旁邊,阿六與嶽大刀齊齊點頭,對的對的,他沒騙你。


    ……


    陸追沒說話,隻從陶玉兒手中接過湯碗:“多謝夫人。”


    “你先前最想做的事,就是同瀾兒一道征戰西北。”陶玉兒坐在他身邊,“瀾兒先前隻想守著冥月墓,是你告訴他人活一世,要去更多的地方看看,要做更多有意義的事情。”


    陸追看了眼蕭瀾。怪不得會被此人一句話就說動,原來當真心心念念了許多年。


    “東西已經替你收拾好了,三日後就出發吧。”陶玉兒道,“去西北大漠,去做你一直想做的事情。”


    陸追終於點頭:“嗯。”


    蕭瀾在對麵無聲抱拳,有些事情,果真還是要娘親出馬。


    按照眾人先前的商議,陶玉兒會與嶽大刀留在陽枝城中,免得冥月墓那頭又出事端。陸無名則是與阿六一道,同往西北。


    不過說是同往,卻並沒有事先告訴蕭瀾與陸追,而是等他們動身兩日後,方才暗中跟了上去。倒也不是為了什麽大原因,而是隻覺得這一對小情人分開實在太久,此番到西北後又要麵對綿延戰火,滿打滿算,也隻有途中這一段時光能安穩獨處,還是莫要打擾為好。


    飛沙紅蛟疾馳似雷電奔雲,穿過一座又一座城鎮,自東南向西北,從丘陵到高原,將時間刷刷拋在身後,不知不覺間,舉目景象已從滿地落葉變成霜雪飛飛。


    “今日就在這城中休息吧。”蕭瀾勒緊馬韁,“看天色半夜要落大雪。”


    陸追道:“穿過這座城,往後三五天都是山路,若當真下起大雪,隻怕我們要被困在此處了。”


    “那也不能冒著風雪翻山。”蕭瀾翻身下馬,“這段日子一直在趕路,若能趁機歇兩天,也成。”


    陸追點頭,與他一道進了城門。或許是因為風雪太大,又或許是因為時間太晚,街上空蕩蕩的,店鋪門口也沒幾家點著燈籠,隻有狂風將那木招牌吹得哐哐直響,更顯淒冷。


    陸追皺眉:“我怎麽覺得不大對勁?”


    蕭瀾道:“天還沒黑,百姓就都躲進了家中,要麽鬧鬼,要麽就是有比鬼更狠毒的人。”


    “打聽一下吧。”陸追將馬韁繩遞給他,自己推開一間客棧的大門,問道,“有人在嗎?”


    話音未落,便有一群人呼啦啦拍桌站了起來,手中拿著砍刀與斧頭,虎視眈眈,凶神惡煞。


    陸追微微詫異,土匪窩?


    作者有話要說:


    陸小追:都是騙子t0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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