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外頭的天色逐漸亮了起來,墓穴內卻已經漆黑一片,若是遮住手中燈燭,前路就都變成了墨一般的湖水,每踩一步都膽顫心驚,不知何時會被吞噬。


    蕭瀾走得很慢,他幾乎將暗道內每一寸牆壁都細細檢查了一遍,不想放過任何一絲可疑的蛛絲馬跡。暫時還不知道蝠是否知道這處機關,不過在目前的狀況下,若想要找出整座冥月墓的秘密,這裏顯然是極重要的線索之一。


    四周挺安靜,直到走到盡頭,也並沒有先前的鐵老虎衝出。


    空空妙手道:“這似乎隻是一條普通的暗道,用來通向外界,並沒有隱藏什麽了不得的機關。”


    蕭瀾彎腰鑽了出去。


    依舊是當日那處刑房,沒有任何異樣。


    空空妙手道:“就像你說的,或許曾有位畫師仰慕白玉夫人,便在修建墓穴時,私自挖了一條通道,期盼能在身亡後,依舊能日日夜夜守著心愛之人。”


    “那具白骨?”蕭瀾問。


    空空妙手點頭。


    “倒是能說過去,卻總覺這種解釋有些太過簡單。不說別的,僅僅依靠一個畫師,想要挖出這麽一條暗道可不容易,至少也得有三五幫手。”蕭瀾道,“罷了,先回去吧,站在這裏也等不出什麽結果,盡快找出蝠的下落要緊。”


    這麽多天都不見動靜,萬一死了呢。空空妙手一邊走,一邊在心裏嘀咕,看蝠對白玉夫人朝思暮想精蟲上腦的模樣,半截身子入了黃土,還能幹出那等齷蹉事,一個不小心一命嗚呼,也並非不可能。


    待兩人離開後,暗道內響起嗚嗚的風聲,若有似無,如泣如訴。


    另一處僻靜的山窪內,季灝正在潛心運功,在死過一次之後,他發覺再度蘇醒後的自己,似乎對這具身體陌生了起來,甚至連手腳也會偶爾不聽使喚。


    重生的狂喜逐漸冷卻,他不知道這究竟是藥物的原因,還是……蝠依舊存活在這具身體裏,就像當初的自己一樣,蟄伏在黑暗中,一點一點悄無聲息積蓄著力量,隨時準備卷土重來。


    後一種可能讓他恐懼,卻又無計可施。對方是一個看不見的敵人,無法被消除,也不知如何才能消除,他隻能時時刻刻嚴陣以待,像嗬護最珍貴的古董一般,小心地留意著身體的每一處細微變化。


    他有些懊悔自己衝動,不該那麽早去陽枝城,不該那麽早對陸追下手——他本需要更多的時間來準備謀劃。


    可毒已經下了,再後悔,也隻有打起精神去城中看看,那統領府中究竟有沒有變天。


    季灝緩緩睜開眼睛,將體內所有濁氣都清吐一空,起身出了山窪。


    正午時分暖意融融,陸追縱情策馬前行,聽耳邊風聲獵獵,滿目皆是夏末秋初的蒼翠與金黃,再一轉彎,又是漫山遍野紅黃交錯的楓葉,像是在天地間燃起了一把連綿的火。


    他覺得很暢快。


    陸無名原想讓他慢些,可追上前看著那眼底的光和笑,卻又將話咽回了肚子裏,暗暗歎息一聲,心裏壓著的事情太多,就這麽自由自在跑一跑,也好。


    “陸公子,陸公子來了。”姚小桃踮著腳揮手,“你快看呀。”


    “我看到了。”舒一勇語調幽幽。


    “哎呀,小氣鬼。”姚小桃挽住他的胳膊,“高興一些。”


    舒一勇綻放出燦爛的笑容來,僵硬而又標準,宛若戴了一張粗糙的人皮麵具。


    姚小桃“噗嗤”笑出聲,掐著他的臉:“你壞死了。”


    舒一勇笑著打落她的手:“別鬧了,也不怕旁人笑話。”


    “陸公子。”阿璋上前替他牽住馬,“陸大俠。”


    “多謝。”陸追翻身下馬,“在山中找路耽擱了一陣,諸位久等了。”


    “也沒等多久,我們剛剛吃過飯。”姚小桃道,“外頭陽光正好,不如就在這裏說事吧,又暖又舒暢。”


    陸追點頭:“好。”


    姚小桃跑進山洞中,招呼其餘人幫忙泡茶拿墊子。陸追笑道:“這姻緣果真是天注定,就像阿六與大刀,小哥與姚姑娘,哪怕兩人先前隔了千山萬水,到了合適的時候,月老還是不會忘了牽一根紅線。”


    舒一勇將姚小桃叫到自己身邊坐下。


    “先前我認識姚姑娘的時候,她還是膽怯又內向,話也很少,”陸追接過茶盞,“沒想到成親之後,會變得這般活潑靈動,看來真是嫁對了人。”


    姚小桃有些不好意思,於是便問道:“陸公子這回來,還是為了那白玉夫人的事情嗎?”


    陸追點頭:“冥月墓雖說是我陸家的祖墳,可關於白玉夫人的事情,還當真知之甚少。不過我曾在那裏遇到過一個怪物,他自稱叫蝠,身形佝僂武功高強,而且看上去對白玉夫人頗為傾慕。”


    “又來一個?”舒一勇頭疼,“要說當年的古人癡迷白玉夫人倒算了,橫豎傳聞也不知真假,怎麽到了今時今日竟還有,未免太過離奇。”


    “我也覺得離奇,不過還有更離奇的,”陸追道,“在此之前,小哥得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公子請講。”舒一勇點頭。


    陸追道:“白玉夫人在身故之後,是否入了冥月墓?”


    “沒有。”舒一勇答得斬釘截鐵。


    “沒有?”陸追皺眉。


    “是沒有,冥月墓中雖有白玉夫人的墓室,不過那裏應當隻有一尊玉像。”舒一勇道,“據說白玉夫人的下場極慘,被人斬殺於戰場馬蹄下,屍骨無存。”


    陸追有些糊塗起來。


    “有問題嗎?”見他神情有異,舒一勇問。


    “被誰斬殺,陸府的主人嗎?”陸追道,“可一介女流之輩,為何會出現在千軍萬馬中?”


    “陸府的主人將她帶上了戰場,沒有人知道理由。”舒一勇道,“而在戰敗後,陸軍倉皇而逃,在一片混亂中,白玉夫人被人從馬背上一刀砍落,自此香消玉殞。”


    “那月兒灣呢?”陸追又問。


    舒一勇先問:“不知陸公子是隻發現了月兒灣,還是發現了月兒灣下隱藏的更多秘密?”


    陸追道:“小哥是說那處地下城?”


    “哇,”姚小桃道,“好厲害。”


    舒一勇咳嗽,早知如此,就不問了。


    “可那不是地下城,而是另一處墓穴。”姚小桃插嘴道,“我聽阿勇哥剛說完。”


    “另一處墓穴?”陸追不解。


    “這原本該是陸家的秘密,”舒一勇道,“冥月墓其實有兩處,月兒灣下隱藏的那處,才是真正的龍脈所在。”


    陸追腦中轟然一響:“你的意思,伏魂嶺那處冥月墓是假的?”


    “也不能說假,”舒一勇斟酌了一下用詞,“兩處墓穴是同時動工,同時竣工,誰也分不清孰真孰假。”一樣規模宏大,一樣機關重重,一樣堆滿如山的珍寶,唯一的區別,就是一處人人皆知,另一處卻從未出現在世人視野中。


    這實在太過匪夷所思,哪怕當初知道月兒灣下有空城,陸追也沒有想過,竟然會還有這種可能性——可仔細一想,如此一來那看似天衣無縫,實則漏洞百出,甚至連地下水脈走向都未完全避開的伏魂嶺冥月墓,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釋。畢竟那座龐大地下機關存在的所有意義,都隻是為了掩護月兒灣下的秘密,自然不必花費太多心思。


    “這隻是傳聞與猜測,畢竟那是陸家的地方,而我隻想找回白玉夫人的雕像,也無心去探聽更多秘密。”舒一勇道。


    “在那個年代,可有人擅長布陣?”陸追問。


    “布陣?”舒一勇搖頭,“這倒是沒聽過,公子為何突然問起這個?”


    “伏魂嶺冥月墓中,處處都是迷陣,甚至連白玉夫人的坎坷一生,我也懷疑那是迷陣的一部分。”陸追道。


    舒一勇試探:“這就是公子方才說的,更為離奇的事?”


    “不是。”陸追道,“我是想說舒老先生的徒弟,阿福,他或許還活著。”


    “啊?”姚小瑤震驚,這都千八百年了,成精了不成。


    舒一勇愣了愣,像是沒料到他會這麽說,忍不住道:“恕在下直言,公子這話實在太過荒謬。”想裝作相信都挺難。


    “除了這個,還有另一件事,”陸追並未著急解釋,“我們在冥月墓中找到了白玉夫人的墓室,和她的屍體,她似乎並未被斬殺於亂軍中。”


    “不會吧?”舒一勇不信,“可傳聞分明說……不過陸公子何以見得那墓室中躺著的,就是白玉夫人?”


    陸追覺得自己再說下去,對方或許更加會覺得自己腦子不清醒。


    但不說又不行。


    於是他繼續道:“因為那屍體肌膚豐盈並未腐壞,麵容美豔絕倫,甚至依舊能蠱惑人心。”


    舒一勇:“……”


    舒一勇疑惑地看向姚小桃。


    你當真覺得,這人睿智聰慧,是世間數一數二的翩翩佳公子?


    “咳!”陸無名咳嗽。


    陸追卻無暇顧及,他腦中飛速旋轉,有一個念頭正在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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