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魂覺得自己似乎應該再解釋一下。


    於是他道:“但少主人一個都沒有收。”


    陸追依舊單手撐住腮幫子,笑眯眯看著他:“嗯。”


    阿魂充分發散了一下思維,又補充:“不僅沒有收,還全部暴打了一頓。”


    陸追懶洋洋道:“你家少主一個大男人,暴打手無寸鐵的姑娘家?”


    阿魂:“……”


    阿魂道:“我記錯了。”


    阿魂又道:“沒打沒打。”


    阿魂更咽:“真的沒打。”


    阿魂淚流滿麵:“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陸追“噗嗤”一聲笑出來:“說正事。”


    阿魂淚眼婆娑,還有正事?


    陸追在桌上鋪開一張地圖:“你且過來看看,這些墓道走勢可還眼熟?”


    阿魂用袖子胡亂擦了一把臉,趕忙湊過去,就見那圖上細細繪著約莫十七八條墓穴暗道,入口是紅蓮大殿,縱橫交錯,布局看著既陌生又熟悉。


    生怕會弄錯,他又仔細確認了一回,才篤定道:“有些是對的,有些卻不對。”


    “哪一種不對,是走勢有錯了,還是壓根就沒有這條路?”陸追問。


    阿魂指著地圖給他看:“壓根就沒有,像這些我就從未見過,應當是牆壁才對。”


    陸追點頭:“多謝。”


    “隻問這些嗎?”阿魂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又道,“公子若想要紅蓮大殿附近的地圖,我也能畫的,就是……就是可能不大準。”


    “不必了。”陸追道,“回去歇著吧,時間也不早了。”


    “那公子打算何時給少主人回信?”臨出門時,阿魂又問,“我好早些趕回去。”


    陸追搖頭:“我與你一道回冥月墓。”


    “當真?”阿魂聞言先是驚喜,後又擔憂,“可姑姑那頭……”


    “我有分寸。”陸追笑笑,“去吧。”


    阿魂答應一聲,心裏倒是挺高興,畢竟多一個人回去,少主人便多一個幫手,勝算也就多上幾分。


    陸追一路目送他離開,自己卻並未回臥房歇息,而是泡了一壺清茶,獨靠在院中的躺椅上,若有所思看著天邊星辰,不知在想些什麽。


    清風徐來,吹亂了一頭墨發一襲白衣,漂亮的眼睛裏盛滿星輝,溫柔寧靜如同湖水,又閃著美好的光。


    陸無名在門外看著他,不由自主便想起多年前的情形,那時兒子還很小,手和腳都軟軟的,笑起來嘴裏缺了牙,在月光下睡著時,似乎連睫毛也在閃著光。


    而現在他已經長大了,變得和自己最初的期待一樣,文采斐然滿腹經綸,武功亦是出神入化,性格一半如他母親那樣開朗隨和,另一半又像是自己,倔強執拗,一旦認定就絕不回頭,可也不知這樣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陸追坐起來:“爹。”


    “怎麽在院中睡了。”陸無名走進來,“快些回房。”


    陸追道:“我有話要同爹說。”


    陸無名問:“要說什麽?”


    陸追道:“爹先答應我。”


    陸無名笑著搖頭:“可別想誆我,先說出來聽聽看。”


    陸追道:“我想去冥月墓。”


    陸無名笑容一僵,臉色意料之中的陰沉下來:“什麽?”


    陸追道:“我的毒已解得七七八八,葉穀主也說隻要三月內再回日月山莊便可,不必非得日日住在此處,我想去找他。”


    說得太過直白爽快,陸無名反而被他氣笑:“連個借口都不編了?”


    陸追抱著膝蓋撇嘴:“編了爹也不會信。”


    陸無名道:“不準去。”


    陸追道:“我喜歡他。”


    陸無名抬手就是一巴掌,當然,隻是做做樣子,沒事幹打兒子作甚,要打也是打蕭瀾。


    陸追繼續道:“若他有個三長兩短,那我也不活了。”


    陸無名眼前發黑:“都是從哪裏學來的這些?”


    陸追嘻嘻笑:“溫大人。”


    陸無名哭笑不得,又氣,為何那位大楚第一才子也不教些好,這都什麽玩意。


    陸追收了笑容,認真道:“爹,你就答應我吧。”


    陸無名皺眉看著他。


    陸追目光沒有絲毫閃爍。他先前也想過,要不要同葉瑾商議一個借口,可現在卻覺得什麽都是多餘。


    不想心愛之人孤身涉險,是這世間最理所應當的事情,哪裏還用費盡心機去找所謂的理由。


    陸無名退讓一步:“實在放不下心,爹便替你去吧。”


    陸追道:“我想去看看他。”


    陸無名道:“一樣兩隻眼睛一張嘴,並無特別之處,哪裏值得你親自去看。”嘴裏說得嫌棄,心裏卻是無奈,也預料到此事的結果,必然又是自己的妥協。最後隻有叮囑一句,說娘親還在海島等著他,凡是切勿任性妄為。


    陸追鬆了口氣:“多謝爹。”


    陸無名卻隻想歎氣,他這陣倒寧可希望蕭瀾是個流氓混混痞子無賴,那自己棒打時也能理直氣壯些,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隻能一味由著兒子胡來。


    既是決定了要走,那多拖個三天五天,也沒什麽意思。陸無名在這一點上倒是頗能想得通。翌日清晨在同葉瑾商議過後,很快便準備好了馬車與幹糧,又帶著陸追親自去同沈莊主夫婦告別,邀他二人將來若有空閑,便來海島做客。


    沈夫人挺喜歡陸追,也舍不得嶽大刀,臨走時將她拉到房中,也不知送了些什麽東西,阿六好奇問了一路,也沒能得個答案出來,反而被追著打了一頓,嗷嗷直叫喚。


    山路曲折,陸追靠在馬車裏,悠閑看著外頭的蔥鬱美景,即便道路顛簸,一想到這條路的盡頭是蕭瀾,也隻覺心間喜悅,哪裏還有疲憊與勞累,連途中酸澀的野果亦吃得有滋有味,山珍海味都不肯換。


    陸無名看得直鬧心。


    而在冥月墓中,蕭瀾轉動機關,將那白玉夫人的墓穴重新封存了起來。巨大的石門轟然落下,空氣中彌漫著細小的灰塵,待到一切都安靜下來之後,這裏就像從未被外人闖入過。


    他轉身去了墓穴深處。


    鬼姑姑照舊正靠在軟榻上打盹,裹著厚厚的毯子,動也不動。聽到他的腳步聲,方才抬了抬頭,道:“瀾兒來了。”


    蕭瀾問:“姑姑不舒服?”


    “都是些老毛病。”鬼姑姑撐著坐起來,“找我有事?”


    蕭瀾道:“與黑蜘蛛有關。”


    鬼姑姑示意他繼續說。


    蕭瀾道:“他在墓穴中養紅斑屍蟲,姑姑知道嗎?”


    鬼姑姑聞言眉頭一皺:“紅斑屍蟲?”


    蕭瀾道:“數萬隻,都在淩雲殿中。”


    “混賬東西!”鬼姑姑站起來道,“先帶我去看看。”


    蕭瀾微微側身,嘴角一揚:“姑姑待會見到了也不必動怒,區區一個黑蜘蛛,若哪裏做得不對了,交給瀾兒調教便是。”


    鬼姑姑暗罵一聲,匆匆去了淩雲殿。


    另一邊的山道上,阿六甩手一揚馬鞭,嘴裏吹著小調,帶著滾滾塵土疾速前行。此番駕車之馬皆是良駒,再加上陸追心似利箭,路上幾乎半天也沒耽擱。就這麽頂著炎炎烈日與暴風疾雨晝夜不歇,抵達冥月墓的時間比料想還少了三天。


    重回舊地,陸無名翻身下馬,遠遠看著那寂靜漆黑的墓穴入口,心中思緒萬千,久久不發一言。


    陸追站在他身側:“爹。”


    “比起先前,這裏像是越發陰森了。”陸無名歎道,“沉沉墜墜,似是氣數將盡。”


    陸追道:“不管怎麽說,我今晚先進去看看吧。”


    陸無名問:“你要如何進去?”


    陸追答曰:“一個人溜進去。”


    陸無名不悅:“你不必將‘一個人’三字說得如此鏗鏘。”你老子我還沒有耳背,也沒有愚鈍到摸不清你心裏那點小九九。


    陸追咳嗽兩聲,打發阿六去弄了幾把鏟子過來。


    阿魂十分擔憂地看著眾人,冥月墓內機關重重,多少人想闖都闖不進去,為何還能拿著鐵鍬粗暴開挖,這若是稍有不慎,可就是毒霧彌漫萬箭齊發,神仙也難逃。


    阿六卻沒空搭理他,爹說要挖,那就隻管挖,問多了也聽不懂。他天生神力,此時又在媳婦兒麵前,自然想要多顯擺些,高高將袖子擼起來後,刷刷刷刷下鏟如飛,太陽還未落下山,便在後山挖出了一個圓柱狀的深坑。


    “差不多了。”陸追走上前。


    陸無名攔住他:“你要做什麽?”


    陸追道:“找暗道。”


    在日月山莊研究了多日的陣法,他推算出紅蓮大殿附近的墓道絕不止那幾條,就想先在後山試上一試。跳下那處深坑後,陸追先用手掌細細按過每一處坑壁,細小的內力灌入泥土,隻有一處能覺察到震顫返回,像是隔空打散了一道風。


    陸追回頭與陸無名對視一眼,又強調了一回:“我一個人去。”


    陸無名:“……”


    出息。


    紅蓮大殿裏,蕭瀾也沒什麽心情吃晚飯。他坐在桌前,專注看著盤中七八隻紅斑屍蟲,將手裏的藥粉抖落進去。


    空氣中彌漫起異樣的氣息,不單單是墓穴內的**潮濕,還有一股若有似無的,像是來自屍體的味道,稱不上是惡臭,卻更令人毛骨悚然,周身不適。


    蕭瀾用一塊白色絲絹掩住口鼻,剛想要出去透透氣,桌下卻傳來一陣聲響,像是有什麽小動物在打洞。


    ……


    陸追歡歡喜喜,費力地將腦頂一塊石板推開。


    一柄明晃晃的長劍須臾就搭在了他頸側。


    陸追抬頭與他對視,頭發蓬亂,臉上都是土。


    蕭瀾覺得自己八成是出了幻覺。


    下一刻,又覺得或許是鬼姑姑的另一個計謀,試探自己是否真的失憶。畢竟除此之外,也不大可能有人能在冥月墓中生生掏個洞出來——這實在太過天方夜譚。


    於是他繼續麵無表情,目光冰涼看著腳下那小小的坑,和坑裏髒兮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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