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灝道:“我對好戲沒興趣。”


    “當真生氣了?”蕭瀾回頭看了他一眼,卻反而有些好笑,“我無非是藥暈了你一次,不痛不癢的,這也值得生氣?陸明玉可是險些連命都丟了,又是重傷又是中毒,照樣對我言聽計從。”


    季灝被堵了回去,還想說什麽,蕭瀾卻已經轉身出了臥房,絲毫也沒有要等他的意思。


    ……


    季灝臉上掛滿寒霜,拳頭握得死緊,最終卻依舊跟了上去。


    不是他想跟,而是不得不跟。


    前路毫無光亮,對自己而言,唯一能殺出重圍的籌碼,隻有依附於蕭瀾,蠱惑他殺了陸明玉。


    他沒有任何選擇的權力。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蕭瀾笑了笑,倒是特意放慢了速度,等他追上來。


    季灝語調緩和了些:“要去哪裏看好戲?”


    蕭瀾道:“李府。”


    “李府?”季灝道,“那裏早已被七七八八的江湖門派占據,一群烏合之眾罷了,能有什麽好戲?”


    “三個臭皮匠,尚能頂個諸葛亮。”蕭瀾躍上一棵樹,“說起來你或許不信,這李府昨夜鬧鬼了。”


    季灝皺眉:“鬧鬼?”


    “喏,你看。”蕭瀾靠在樹杈上,揚揚下巴示意他,“挖眼掏心的,八成還是個厲鬼。”


    季灝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李府裏果真比以往亂了許多,鬧鬧哄哄烏煙瘴氣。


    蕭瀾道:“今早才發現的,說來可笑,這些人在李府殺人放火時,用‘江湖事江湖了’的名頭將官府推了回去,這陣出了蹊蹺事,卻又哭著喊著去報官。”


    而官府自然是不會管的。一來便是所謂的“江湖事江湖了”,二來陸追是溫柳年的人,官老爺得了他的暗示,自然不會再對著幹——畢竟隻要城中百姓安穩平安,那這群不知從何處而來,又喜歡打打殺殺的江湖莽漢,官府連看都懶得多看一眼,樂得躲清閑。


    “官府管嗎?”季灝問。


    “自然不會。”蕭瀾道,“所以有膽子小的門派,已經頂不住先走了。畢竟留在城中是為了發財,不是為了送命。”


    季灝依舊無甚興趣:“這就是你所謂的‘好戲’?”


    “走了一批貪生怕死的,留下的這些人,就都是為錢不要命的。”蕭瀾繼續道,“不過膽子再大,也不等於會甘心在宅子裏等著鬼來第二回,所以他們必然會主動出手。”


    季灝微微皺眉,似是在想他所說的“主動出手”是什麽意思。誰都知道,這群人留在城中唯一的目的就是紅蓮盞,現在萬事毫無頭緒,即便是想出手,又何來目標?


    蕭瀾又道:“你還別說,此時此刻,怕是他們這輩子最豪情萬丈的時候。”


    季灝不屑:“一群烏泱泱的痞子,豪情萬丈?”


    “先前都是小魚小蝦,也沒想著能出人頭地飛黃騰達,混日子罷了。可此番卻不一樣,有這麽多人目標一致聚在一起,整天暢想將來發財風光的好日子,將美夢做了個痛快,整個人都飄了起來。現在又恰好死了個兄弟,或許他們心中還會生出幾分同仇敵愾的悲壯來。”蕭瀾道,“英雄人人都想做,痞子也不例外。”


    “所以?”季灝看著他。


    “要麽收拾鋪蓋回鄉,做吃不飽也餓不死的山寨大王;要麽豁出命來,搶得紅蓮盞,洗空冥月墓,從此逍遙快活。”蕭瀾道,“此時留下的,都是為了後頭的那個目的。而城中唯一與紅蓮盞有關係的,一是冥月墓,二就是陸明玉,早就有謠言在傳,說若沒有紅蓮盞,那得到陸明玉也一樣。”


    季灝問:“你將陸明玉藏在了何處?”


    蕭瀾一笑:“我當你會問得迂回曲折一些,如此直白?”


    季灝神情未變,繼續看著遠處李府:“在見第一麵的時候,我就說過要殺了他,隱瞞過嗎?”


    “我可舍不得。”蕭瀾挑眉,“他又好看又溫柔,是這麽多年來,世間最順著我的人。”


    季灝冷笑:“你真是瘋了。”


    “我這人不念舊。”蕭瀾道,“失憶了,若運氣好重新找到一個看得順眼之人,日子也能繼續過。”


    他說得極輕描淡寫,季灝卻被他噎得無話可對。


    事實上從這回見到蕭瀾的第一麵起,對方的反應就一直就有些……說不上的怪異,並沒有預想中的疑惑與排斥,而是坦然接受,爽快將自己留在他身邊,態度卻又不冷不熱,還會時不時就將‘陸明玉’三個字提出來,提醒自己他是多麽好看而又溫柔。


    這樣的表現,實在不像數年前那即便惜犧牲一切,也要帶著陸明玉遠走高飛雙宿雙飛的癡心情種,完全像是換了個人——自私的,喜怒無常的,像是來者不拒,卻又像是拒人千裏,隻將他自己牢牢包裹在銅牆鐵壁的殼子裏。


    季灝覺得,自己在接下來或許要打起十二萬分精神,來應對此人。


    蕭瀾突然道:“不如你幫我一個忙?”


    “什麽?”季灝問。


    蕭瀾道:“這些江湖人已經瘋了,我卻不能丟下冥月墓不管。”


    季灝嘲諷:“你倒是有良心。”


    蕭瀾坦然:“我也這麽想。”


    “什麽忙?”季灝不想與他貧嘴。


    蕭瀾伸手一指:“你去對麵那茶樓中,替我盯著這李府大院,看他們下一步會有何動作。”


    “隻有這個?”季灝掃他一眼。


    “不然呢?”蕭瀾握住他的肩膀,帶人一起躍下樹,“如今我與姑姑鬧翻,成了孤家寡人,你自然要幫我。”


    “那你要去做什麽?”季灝問,“又要去找陸明玉?”


    “我要去找姑姑。”蕭瀾道,“情勢危急,她能分得清輕重緩急,理應不會在這種時候再與我起衝突,你隻管照我的話做便是。”


    看著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季灝覺得有些不悅,卻也沒有多說什麽,隻是被他一路推著肩膀上樓,坐在了窗前的桌子旁。


    或許是因為有事相求,蕭瀾對他的態度也好了許多,叫了滿滿一桌香茶點心,方才轉身離開。


    季灝看著他的背影一路消失,仰頭一口氣灌下半壺涼茶,心中的鬱結之氣方才散了些。


    蕭瀾卻沒有回冥月墓,而是折返茶樓附近,隱匿在了暗處。


    日頭漸漸西斜,到了晚飯時分,街上人也稍微多了些。季灝依舊坐在窗邊,麵前擺著的茶壺是新燒的霽染丹霞,又紅又豔,襯著身後的白衣公子,分外惹人注目。


    恰好路過的冥月墓弟子見著後,趕緊後退兩步,又揉揉眼睛仔細看了半天,便轉身一路狂奔,要將此事報給鬼姑姑。


    蕭瀾在心裏算了算時間,從小攤上隨手拿了一頂鬥笠,回到茶樓將帽子扣在季灝腦袋上,二話不說拉著人站起來:“走!”


    “出了什麽事?”季灝問。


    “先離開這裏再說。”蕭瀾扯著他一腳踩斷欄杆,直接躍到街上。


    先是“哐當”掉下來一大塊木頭欄杆,又跳下來兩個人,百姓都被嚇了一跳。待到反應過來時,那一黑一白兩個身影已到了長街的盡頭。


    “鬼啊!”有人咋咋呼呼喊了一嗓子——是蕭瀾事先安排好的朝暮崖弟子,喬裝成砍柴人,嗓門一個頂三個。


    這城中最近挺亂,百姓本就過得提心吊膽,又聽說昨晚李府出了命案,這陣再來個鬼,可就齊活了。一時之間喊的喊哭的哭,忙不贏往家裏跑。李府裏頭的江湖人聽到動靜出來,問了半天才聽清楚,說是方才有兩人方才突然衝去了城外,一個黑衣,一個白衣,都生得挺周正。


    正在說著話,又有城中眼線來報,說冥月墓那頭不知出了什麽事,突然就殺出來了許多人,也出了城。


    想那冥月墓少主人最近帶著陸追,不知在城中走了多少回,一黑一白模樣周正,又能引得冥月墓傾巢而出,還能是誰。


    於是諸多江湖門派便也雞血上頭,拎著刀劍爭先恐後趕了過去,生怕晚了會摸不著紅蓮盞。


    耳畔風聲颯颯,山道上有不少殘冰,兩人走得並不順暢。季灝費了好一番力氣方才掙開他,氣急敗壞道:“你瘋了吧?”


    蕭瀾道:“姑姑要殺我。”


    “她殺你做什麽?”季灝活動了一下手腕,“方才還在說要回去冥月墓。”


    “自己看。”蕭瀾帶著他站到高處。


    不遠處的山道上烏煙瘴氣,的確有不少人正在殺來。


    “這下信了吧?”蕭瀾道,“繼續跑?”


    季灝依舊搖頭:“我不信鬼姑姑要殺你。”


    “信不信也不能拿性命冒險。”蕭瀾出手快如疾風,突然點了他的穴道。


    “你做什麽?”季灝全無防備,怒道,“放開我!”


    “姑姑連我都要殺,還會放過你不成。”蕭瀾一笑,將他單手扛上肩頭,繼續向著高處跑,不多時就到了一處懸崖邊。


    “你究竟要幹什麽?”季灝動彈不得,一雙眼睛裏血絲遍布。


    蕭瀾卻問:“你聽過**陣嗎?”


    季灝一怔,心裏隱隱有不祥的預感。


    “你說對了,姑姑的確不會殺我。”蕭瀾握住他的肩膀,將人推到懸崖邊,“得罪了。”


    季灝猛然睜大眼睛。


    “別擔心。”蕭瀾在他耳邊一笑,將人一掌擊落懸崖。


    季灝在失神的前一刹那,似乎聽到他說了三個字。


    “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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