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大刀道:“是夫人的兒子嗎?”


    “是啊。”陶玉兒道,“他住在城內的五福客棧,拐個彎便是。”


    “可夫人為什麽要和他分開住?”嶽大刀不解。


    “我隻想下山看看瀾兒,卻不想打擾他做事。”陶玉兒道,“許多事情若有我這個娘親在,與他而言反而成了束縛。”


    嶽大刀恍然,又讚道:“夫人對兒子可真好。”


    “你娘莫非對你不好?”陶玉兒問。


    “那倒也不是,我爹娘對我可好了,我師父師娘對我也好。”嶽大刀想了想,又笑道,“好像所有人對我都挺不錯,連算命的都說了,我這輩子別的沒有,就是有個萬事順心,闔家團圓的好命格。”


    “這還叫別的沒有?太貪心可不成。”陶玉兒帶著她登上一處高塔,“萬事順心,闔家團圓,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事情。”


    “夫人來這裏做什麽呀?”嶽大刀往四周看了看,“黑漆漆的。”


    “我不想打擾瀾兒。”陶玉兒道,“那處亮燈的客房,便是他住的地方,我們看一陣子就走。”


    就站在這破塔上看房子啊,嶽大刀往手心哈了口熱氣,小心翼翼地問:“是吵架了嗎?”


    “沒有。”陶玉兒搖頭。


    “那,那為什麽不下去看看呀?”嶽大刀道,“晚上又不會打擾他做事情,夫人就去看看兒子,說兩句話也不成?”


    陶玉兒並未再接話,而是道:“我問你一件事。”


    “什麽?”嶽大刀問。


    “倘若你娘極疼你,可她又偏偏做了一件你極不喜歡的事,甚至是你不齒的事,你將來會如何看她?”陶玉兒問。


    “我娘好端端的,為何要做讓我不喜歡又不齒的事?”嶽大刀搖頭,“若她當真疼我,即便真的要做這些事,也該事先問我一句,大家一起商量才是。”


    陶玉兒皺眉,像是對她的答案不滿,不悅道:“那她偏就是不聲不響做了,你要如何?”


    “我娘才不會做這種事,我也不是你的兒子。”嶽大刀嘟囔,“逼我有什麽用。”


    ……


    陶玉兒不再說話,眸中神采卻黯淡了幾分。


    嶽大刀在旁邊陪了陣子,又覺得她看著有些可憐,於是繼續道:“那都快過年了,有什麽事,就不能過完年再說再做嗎?年夜飯總是要一起吃的。”


    陶玉兒道:“你這小丫頭嘰嘰喳喳,吵得人心煩。”


    我分明就是好心……嶽大刀擰了擰手中的帕子,倒也識趣不再說話,一個人退到一邊,抬起頭發呆看天上銀河閃爍,把星星數了一顆又一顆,直到最後東方露了白,方才打著嗬欠,隨陶玉兒一道回了文韜客棧。


    蕭瀾從床上坐起來,雖是一夜未眠,卻也未顯倦意。


    “客官。”小二笑著送來洗漱熱水,說明天就是年三十了,這留在客棧裏的客人們天南海北的,聚在一起也算有緣,大廳裏老板正在請吃熱乎餃子,不要錢,隻圖個出門在外和氣熱鬧,還說明晚也有團圓宴吃。


    “多謝好意,不過不必了。”蕭瀾笑笑,“我能趕得及回家。”


    眼下事情雖說有些棘手,前路也是迷霧重重,不過經過一夜輾轉,他至少能確定一件事——無論裘鵬所言是真是假,無論上一輩之間有何恩怨,那個一直在等自己的人都是無辜的,先前已傷過他一次,或許還不止一次,那將來不管發生什麽事,隻要他不放手,自己也不想先放棄。


    “原來客官要回家啊。”小二笑道,“對對對,過年就該同家人在一起,守歲吃餃子才叫年,那客官一路小心。”


    蕭瀾拿起桌上的包袱,轉身出了客棧,臨走時不忘帶上那壇柿皮甜酒。身後依舊有尾巴跟著,蕭瀾不動聲色一路走到死胡同,身形微微一晃,後頭的人還在納悶,眼前人卻已不見了蹤跡。


    “這……”冥月墓幾人麵麵相覷,齊齊看向黑蜘蛛。


    “走!”黑蜘蛛麵色陰沉,幾乎能擰出水。


    天上日頭溫暖,陸追裹著厚厚的棉襖,正坐在院中小板凳上曬太陽,整個人昏昏欲睡打盹。阿六蹲在一邊剝著花生,打算明晚炸個花生米下酒,畢竟過年要守歲,得弄些零嘴吃。


    蕭瀾推門進來。


    “咦?”阿六納悶,“怎麽又是你。”


    蕭瀾將手中的東西放在桌上,一笑:“怎麽,我不能來?”


    “自然能來的,但山下的事情辦完了?”阿六又問。


    “什麽都沒做。”蕭瀾蹲在陸追身前,“給我看看,傷像是好多了。”


    “嗯。”陸追道,“你帶來的藥很好用。”


    “那是冥月墓中最好的傷藥。”蕭瀾替他拉好衣領,“不過也不能多用,其餘的疤等它慢慢淡掉便是。”


    “等等等等,什麽都沒做,你回來做什麽?”阿六還在一旁納悶。


    蕭瀾道:“因為想在山上過年。”


    阿六:“……”


    你這理由真是不能更理直氣壯了。


    “過了初一我再下山,成不成?”蕭瀾問陸追。


    “這麽多天都過來了,不急於這一時片刻。”陸追點頭,“你決定便是。”


    見爹都答應了,阿六也隻好收聲,並且很想再衝蕭瀾多多說一句,談事就好好談事,為何要拉著我爹的手,快些放開。


    “山下楊柳胡同的小院已經被砸了個七七八八。”蕭瀾扶他站起來,“我去晚了,什麽都沒能替你帶出來。”


    “猜到了。”陸追道,“隻是些吃穿用的東西罷了,無妨。”


    “替你買了過年的新衣。”蕭瀾取過桌上的包袱,“頭回去成衣鋪子,也不知該怎麽選,隻好隨意拿了兩套。”


    陸追看著他笑:“嗯。”


    阿六這回實在忍不住,插話道:“不如我來扶著我爹。”手都要握紅了,蕭兄。


    蕭瀾卻已經帶著陸追回了臥房,並且不忘關上門。


    阿六站在院中,很是胸悶。


    為什麽覺得似乎有哪裏不太對。


    但那分明是我爹。


    “要試試嗎?”蕭瀾問。


    “過年的新衣,要留著明天才能穿。”陸追抱著他,“我方才還在後悔,該留你一起過年的,然後抬頭便見你回來了。”做夢一樣。


    蕭瀾低頭吻吻他的發絲,將手臂收得更緊。


    屋裏很安靜,熏香味很淺很淡,與陸追身上若有似無的藥味混在一起,挺好聞。


    於是蕭瀾在他脖頸處深深嗅了嗅。


    陸追笑著躲開,抬頭看他,一雙眼睛清透明亮,嘴唇顏色很淡,上翹著像小菱角。臉上的傷口已經結了疤,蜿蜒一道自然是刺眼的,可蕭瀾卻覺得他怎麽都好看,哪怕是受了傷,也是這世間最好看的人。


    陸追問:“山下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蕭瀾笑:“山下若是出了事,我還能特意回來陪著你?”


    陸追與他十指相扣:“你別騙我。”


    “騙你做什麽。”蕭瀾按著他坐在椅子上,“這兩天山下亂,我心裏也亂,回到山上能安靜些。昨日我替你買新衣時,見那鋪子的老板是一對老夫婦,做什麽事都是不緊不慢,樂樂嗬嗬的,當時就在想,待這一切事情都過去了,我也帶你尋一處小山村,再開一間一樣的小鋪子,賣賣衣裳賣賣茶,好不好?”


    陸追取笑他:“哪有人將茶葉與衣裳放在一起賣的,你這生意一聽就要虧,我可不想將來連飯都吃不起。”


    蕭瀾握著他的手,湊在嘴邊咬了一口:“沒辦法,誰讓你跟了我,是窮是苦,這輩子也隻好認了,知不知道?”


    陸追配合道:“好。”


    蕭瀾眼底帶著繾綣愛意,捏起他的下巴,低頭深深吻了上去。


    山下,陶玉兒還在占卦,依舊回回都是喜事,像是上天注定,強扭也扭不走。


    嶽大刀道:“每一次都是這個卦象,我都要認得了。”


    陶玉兒心中亦是疑惑,她不認為是自己失手,況且即便是失,也不會出現十個八個一模一樣的結果。


    所以莫非當真有喜事?


    可這風聲鶴唳滿城荒草之時,想要找出一樁喜事,也著實不容易。


    嶽大刀突發奇想:“會不會是我的喜事?”


    陶玉兒有些好笑:“你與我非親非故,我如何能占出你的喜事。”


    “要親要故,那不就是夫人的兒子?”嶽大刀道,“會不會是他找到了心上人?”


    “你這小丫頭片子,自己一門心思想著嫁人,就推算旁人也定著急要成親。”陶玉兒戳戳她的腦門,“過了明晚子時,這一年就算過去了,倘若你家鄉那老頭真是神算子,那你這輩子隻怕嫁不——”


    話還沒說完,嶽大刀就趕忙捂住她的嘴,著急道:“大過年的,夫人你別咒我啊。”嫁不出去可不成,自己都計劃好了,將來是要與相公生一兒一女的。


    陶玉兒笑道:“你看,你這不自己也不信那老道士。命在自己手裏,旁人說了可不算。”


    兩人正在聊天,李老瘸卻匆匆回來,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


    “瀾兒進山了?”陶玉兒意外,“他怎會現在回去。”


    “屬下也不知道,不過少爺的確回去了。”李老瘸猶豫了一下,又試探道,“會不會是山上出了事情?”


    陶玉兒微微皺眉,雖說這城裏的人此時都在找陸追,但青蒼山道上遍布水月幻象,一般人是決計不可能闖進去的,按理來說那處小院應當極安全才是。


    李老瘸道:“不如屬下過去看看?”


    “要真是有人破了陣法,你去也沒用。”陶玉兒站起來,“我親自去看看吧。”


    “夫人要去哪?”嶽大刀趕緊一道站起來,“我也要去。”


    李老瘸遲疑地看了陶玉兒一眼。


    “跟著吧。”陶玉兒點頭,“難得我與她挺投緣,這城裏太亂,留一個小姑娘孤身在這客棧裏,也不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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