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陸追進門後,阿六對蕭瀾道:“我爹分明就是這世間難尋的美男子。”你這人簡直不懂欣賞。


    蕭瀾瞥他一眼:“先前沒看出來,你竟還是演戲一把好手。”


    “演戲怎麽了!”阿六說得理直氣壯,“若非你先綁架我爹,我才不會下朝暮崖。”在那裏有酒有肉有兄弟,不曉得多快活,你當我想來演。


    院內,陸追恭恭敬敬道:“晚輩見過陶夫人。”


    “與瀾兒一樣,都長大了。”陶夫人笑著招呼他,“不必多禮了,快過來坐。”


    “多謝陶夫人。”陸追自己尋了張椅子坐下,一身白衣一柄玉扇,看著頗為清雋儒雅。


    “當年在冥月墓中第一次見你,還是個小孩子。”陶夫人感慨,“走到哪裏都捧著書,當時我還在想,將來怕是要考個狀元回來。”


    “當官沒什麽意思。”陸追道,“在江湖中反而更自在。”


    “倒也是。”陶玉兒又問,“這些年來,可有你爹娘的消息?”


    陸追搖頭,神情有些黯然。


    “無妨。”陶玉兒拍拍他,“說不定他們正在這世間哪個角落裏,過著神仙眷侶的日子,再順便盯著你,等你哪天要成親了,他們就該出現了。”


    陸追笑笑:“但願如此吧,多謝陶夫人。”


    “可有喜歡的姑娘?”陶玉兒繼續問。


    蕭瀾剛一進院門就聽到這麽一句,於是整個人都僵了片刻,不懂為何這世間所有人,似乎都極為關心他的婚事,竟然連自己的娘親也不例外。


    陸追道:“沒有。”


    蕭瀾在旁清了清嗓子。


    陶玉兒不悅道:“又沒問你,在那瞎咳什麽?”


    蕭瀾:“……”


    陸追道:“陶夫人還是像小時候那般叫我吧,陸公子陸公子,聽著生疏。”


    陶玉兒道:“小明玉。”


    陸追道:“已經不小了。”


    陶玉兒道:“明玉。”


    陸追笑:“哎!”


    蕭瀾看著他二人有說有笑,也不知自己該是何心情。


    “你為何會來這洄霜城?”陶玉兒繼續問。


    陸追道:“是蕭公子將我綁來的。”


    蕭瀾:“……”


    你告狀還能更快些。


    陶玉兒猜:“為了紅蓮盞?”


    陸追歎氣:“這事當真是誤會,當年我的確去過暗室,在那裏獨自待了一段時間,卻從未見過紅蓮盞,更沒殺過人。”


    “罷了,先不說這些。”陶玉兒道,“既然來了這洄霜城,那自然要將當年的事情都查清楚,卻也不急於這一時半刻。”


    “是啊。”阿六在旁插嘴,“還有一頓飯沒吃。”略餓。


    陸追道:“這山中小屋怕是沒廚子吧。”


    “那沒事。”阿六拍拍胸脯,“我——”


    “我來。”陸追打斷他。


    阿六一愣:“啊?”


    “我煮飯給陶夫人吃。”陸追站起來,將袖口挽上去。


    陶玉兒意外道:“你還會煮飯?”


    陸追看了一眼阿六。


    阿六難得機智一回,立刻滔滔不絕道:“琴棋書畫,詩花酒茶,刀劍銀槍,煮飯納衣,我……二當家,樣樣精通。”險些將“爹”叫出來,很危險。


    蕭瀾:“……”


    陸追笑問:“夫人喜歡吃什麽?清淡些的,還是辣的酸的?”


    陶夫人歎道:“誰若是嫁了你,可當真是有福氣。”


    陸追淡定道:“嗯。”


    阿六也跟著進了廚房,幫著燒火洗鍋,又見院內眾人都進屋了,方才輕手輕腳關上木門,道:“爹當真要同那姓蕭的結盟?”


    “怎麽,不行?”陸追一邊洗菜一邊問。


    “倒也不是,我就問問。”阿六道,“江湖裏的事情彎彎繞太多,爹說什麽,我隻管照做便是。”


    陸追笑笑,將菜刀遞給他:“那剁肉。”


    廚房中叮叮哐哐,熱火朝天響成一片。屋內,蕭瀾道:“娘親像是對他印象頗佳。”


    “所有那惡婆子要殺的人,我偏都要護著。”陶玉兒吹去杯中茶沫,“你在冥月墓中這麽些年,可有聽人說起過陸無名與海碧的下落?”


    蕭瀾道:“沒有,連姑姑也很少提及。”


    “江湖中都傳說陸氏夫婦早已殞命,我卻覺得未必。”陶玉兒道,“陸明玉是他二人在這世間唯一的牽掛,那惡婆子竟舍得派你去殺,她就不怕若這世間沒了明玉公子,冥月墓的秘密便會被永遠掩埋在那塵土下?”


    “娘親也對冥月墓有興趣?”蕭瀾問。


    “你應當說,這江湖中何人會對冥月墓沒有興趣。”陶玉兒道,“否則區區一個紅蓮盞,如何會引來如此多的教眾齊聚洄霜城。”


    蕭瀾道:“可城中那些,都是些不入流的小教派。”


    “正因為不入流,才能光明正大進城。”陶玉兒道,“所謂的正派拉不下臉,卻也不代表對紅蓮盞與冥月墓沒興趣,你猜這城裏城外,究竟暗中藏了多少江湖人?”


    蕭瀾聞言皺眉。


    “說說看,”陶玉兒道,“這些年你在冥月墓中,都聽到了些什麽?”


    “與娘親離開的時候一樣,冥月墓中一直便很安靜。”蕭瀾道,“的確有不少江湖人想擅入,尋找所謂的墓葬,卻無一人能闖過鏡花陣。”


    “墓葬?”陶玉兒冷笑。


    “娘親不會也想要吧?”蕭瀾試探。


    陶玉兒挑眉:“當真有?”


    蕭瀾搖頭:“不知。”


    “不知正好。”陶玉兒握著他的手,輕輕拍了拍,“現在隻專心將李銀的事查清楚,別的就別管了。”


    蕭瀾點頭:“是。”


    “還有,對陸明玉好一些。”陶玉兒道,“否則你將來怕是要後悔。”


    “為何?”蕭瀾有些不解。


    “沒有為何。”陶玉兒道:“為娘說的話,大是大非你有異議倒也罷了,對一個人好些,總還是能做到吧?”


    蕭瀾不置可否。


    “別再想你那紅蓮盞與伏魂嶺的人命了。”陶玉兒不悅,“你是我兒子,不是那惡婆子用來尋仇的死士殺手。”


    蕭瀾道:“我原本就已經答應與他結盟,共同對付李銀。”


    “這不挺好。”陶玉兒道,“山海居頗有背景,有了他在身邊,你將來行走江湖會多許多便利。”


    蕭瀾還未說話,陶玉兒又道:“陸家家訓一向清正,想來這兒子也差不到哪裏去,你在那墳堆裏待久了,也該出來見見世麵,結交幾個有身份地位的朋友。”


    蕭瀾:“……”


    “更何況這一來就煮茶做飯的,”陶玉兒站起來,“將來若你與他結伴同遊江湖,遇到那沒有人煙的荒山野嶺,也不至於衣裳髒亂,食不果腹。”


    蕭瀾:“……”


    “明玉啊。”陶玉兒笑著跨進廚房,“給我看看,都在忙些什麽?”


    陸追吮吮手指讓開位置,讓她站在灶台邊一起掀鍋蓋。阿六也擠上前,笑得很是燦爛。


    蕭瀾坐在院中,看著廚房裏忙成一團的三個人,覺得有些……難以言語。


    能與母親重逢,他自然是高興的。隻是冥月墓、紅蓮盞、姑姑、翡靈,以及洄霜城內的李銀與各江湖門派,這諸多人與事像是一根根梗在心間的刺,在未真正拔除之前,隻怕即便是母子,也無法徹底敞開心扉。


    陸追雖是江南人,不過這兩年長住山海居,耳濡目染多了,各地菜式都能做出一兩樣,不多時便擺了滿滿一桌。


    “就是沒有酒。”陶玉兒道,“否則還能好好喝一杯。”


    “將來補也不遲。”陸追替她拉開椅子,“夫人請坐。”


    陶玉兒歎氣:“可惜我沒有女兒。”


    陸追冷靜道:“有個兒子也挺好。”


    蕭瀾:“……”


    “我是說若有女兒,便能先替她占著。”陶玉兒笑道,“免得這好夫婿白白落入別人家。”


    陸追道:“哦。”


    “都坐。”陶玉兒道,“難得團聚吃頓飯,看天色也暗了,今晚便別再出山了,歇在這小院內吧。”


    陸追道:“好。”


    “我就喜歡你這樣的性子。”陶玉兒替他夾了一筷子菜,“爽快。”


    阿六也抬了把椅子過來,硬卡在陸追身邊,將蕭瀾與李老瘸擠到了另一邊,恁遠。


    ……


    天邊月升星稀,院中兩串紅燈籠染出暈黃,雖說冬夜天寒,不過有火盆在腳下,倒也不覺得冷。一頓飯吃完,阿六在廚房洗碗,陸追去他的住處看了一眼,就見隻有一張單人硬板小床,兩個人是必然擠不下的,於是敲開隔壁房門問:“你的床大嗎?”


    蕭瀾:“……”


    蕭瀾側身。


    陸追道:“多謝。”


    說大,卻也大不了多少,兩個成年男子躺上去,便是肩膀貼著肩膀,胳膊貼著胳膊,連被子也隻有一床。


    陸追也不嫌棄,洗漱後躺平,問他:“可要聊天?”


    “聊什麽?”蕭瀾心不在焉。


    陸追道:“鬼姑姑在派你出墓時,除了紅蓮盞與我的命,還說過些什麽話?”


    蕭瀾道:“我為何要告訴你。”


    陸追半撐起身子,盯著他看了半天。


    蕭瀾道:“你又要做什麽?”


    陸追道:“當真不說?”


    蕭瀾閉上眼睛。


    陸追踩著軟鞋下床,一路出了門。一股子冷風灌進來,還沒等蕭瀾弄清楚狀況,他便已經敲開了對麵的房門。


    “怎麽了?”陶玉兒問。


    “夫人。”陸追打了個噴嚏,反手一指,“蕭兄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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