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爪幫原是南海瓊島一個小教派,雖算不得邪門歪道,偷雞摸狗的事情卻也沒少做,這一任掌門裘鵬更是魔怔一般,整日裏不務正業,除了唱戲就是繡花。消息傳入中原武林,眾人隻當是笑話看,不過也有消息隱隱傳出,說裘鵬已被邪靈附體,變得半人半鬼武功高強,如今這副瘋癲模樣,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


    在如此風評下,原本就極少出現在中原的鷹爪幫弟子,此番更是消失得無影無蹤,甚至連瓊島的總壇也從蘭城遷入了幽深山嶺——聽著更邪門。


    陸追問:“你為何要躲著他們?”


    蕭瀾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陸追又問:“可鷹爪幫隻是聽起來丟人了些,並非魔教,更不會無事生非,何來多一事。”


    蕭瀾道:“你的廢話很多。”


    陸追:“……”


    蕭瀾轉身回了船艙。


    陸追自然也要跟過去,或者說不是跟,而是被蕭瀾生生扯了回去。


    地上已經鋪好了被褥,船老板或許是為了補償兩人,幹燥柔軟褥子墊了足足有四層,又在最底隔了防潮的油布,在這寒冷的夜裏,看著竟也有幾分溫暖與舒服。


    陸追自覺躺了進去,扯高被子捂住頭,滿足地出了口氣。


    蕭瀾:“……”


    這船艙是被挑剩下的最後一間,條件自然好不到哪裏去,床板稀爛,被褥抖開後也散發著一股潮氣。


    蕭瀾和衣躺上去,睡意全無,腦海中想些陳年舊事,時間倒也過得快,像是沒過多久,外頭便已是一片天光亮。


    陸追伸了個懶腰,從被卷裏鑽了出來,衣衫淩亂。


    蕭瀾坐在床邊道:“明日你來睡床。”


    陸追受寵若驚:“我覺得這地鋪挺好,暖和。”


    蕭瀾道:“休得廢話。”


    陸追帶著三分狐疑,目光在那破爛發灰的床褥上來回掃,而後道:“也行。”


    早飯隻有饅頭與稀粥,陸追坐在甲板上慢條斯理吃完,擦擦嘴便去找船老板。


    “還要被褥啊?”船老板為難,“這回是真沒有了,這船上人多,剩下的被褥鋪蓋,已經都送給公子了。”


    蕭瀾嘴角一彎,有些惡劣地看著他。


    “這樣啊。”陸追道,“也行。”


    “你要去哪裏?”蕭瀾問。


    陸追站在甲板上,手裏捏了本不知從哪裏弄來的書。溫潤公子儒雅端方,海風吹起白色發帶,肩頭沐滿朝陽,不多時便有中年大嬸上前搭訕,不遠處還站著一個富家小姐,被仆役簇擁著,手裏捏著帕子,正在偷眼往這頭看。


    “公子沒床睡?”嬸子道,“真是造孽,等著,我這就去回稟我家小姐。”


    陸追問:“你家小姐有多餘的褥子?”


    “莫說是褥子,空著的船艙也有七八處,都被我家老爺包下來了。”嬸子道。


    陸追笑得春風拂麵:“那就多謝了。”


    待到嬸子走後,蕭瀾有些好笑地打量他:“看不出來,還有此等本事。”


    陸追道:“過獎。”


    蕭瀾道:“為何不幹脆要兩處大的船艙?”


    “人太貪心,不好。”陸追趴在欄杆上,“欠別人的多了,要還的也多。一床被褥,我頂多當麵去說個謝字,兩處船艙,想來這一路可就要日日同桌而餐了。”


    蕭瀾輕嗤:“你的心還不算貪?”


    “我貪是貪在別處。”陸追往回走,“算計別人家小姑娘的事情,我不做。”


    為了討他歡喜,嬸子幾乎將所有空房中的床褥都帶了過來,甚至連床板也拆了新的,生生將原先那破破爛爛的臥榻墊成了棉花窩,連枕頭上也繡著老虎。


    蕭瀾:“……”


    陸追跟著嬸子去道謝,片刻之後回來,推門就見蕭瀾正坐在床邊。


    陸追道:“別告訴我你又想反悔。”


    蕭瀾挑眉,不置可否。


    陸追講條件:“不如我用一個消息,和你換這張床。”


    蕭瀾問:“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陸追道:“不怎麽好,可也不怎麽壞,以後這幾十天裏,我們怕是要盡量少出門。”


    蕭瀾調侃:“那富家小姐要抓你去洞房?”


    陸追道:“這船上到處都是鷹爪幫的人。”


    蕭瀾皺眉:“到處都是?”


    “方才我回來的時候,聽昨日那兩個人在閑聊。”陸追道,“隻聽到一句,說是這船上有七八十名兄弟,即便是真的鬧起事,也不用擔心。”


    蕭瀾起身出了船艙。


    陸追趁機脫鞋上床——若是今晚又被搶走,那至少白天能睡上一覺。


    外頭天氣很好,甲板上與圍欄旁都是客,一起說說笑笑曬太陽,順便看看遠處的天與海,若有飛魚上來,便都驚呼著伸長脖子看,又熱鬧又世俗。


    蕭瀾戴著鬥笠,在船上從頭走到尾。


    “這位公子。”方才那嬸子笑容滿麵拉住他,“你那弟弟呢?”


    “我弟弟?”蕭瀾隨口道,“在船艙裏,同他媳婦一道睡了。”


    嬸子五雷轟頂:“啊?”


    蕭瀾道:“他八歲就成親了。”


    這……嬸子一跺腳,急急跑回去稟告自家小姐,可不能再想了,那人都有媳婦了。


    就說好看的男人都靠不住。


    又查看了一圈,蕭瀾轉身折返船艙。


    陸追果斷扯高被子捂住頭。


    蕭瀾抱著手臂靠在門上:“不如我用兩個消息,同你換這張床。”


    陸追搖頭,甕聲甕氣道:“不換。”


    蕭瀾強行將被子扯走,坐在床邊居高臨下看著他。


    陸追:“……”


    陸追道:“你說。”


    蕭瀾道:“第一個消息,我已經替你將那富家小姐打發走了。”


    陸追欣慰:“多謝。”


    “第二個消息。”蕭瀾道,“那七八十名鷹爪幫弟子算少的,我們上了艘黑船。”


    陸追瞬間驚坐起來:“黑船?”


    蕭瀾道:“除了鷹爪幫,還有其餘幾個七七八八的小教派,看起來像是已經結盟,有兩處船艙中堆滿了刀劍。約莫這船上的客商中,普通百姓隻占一小半。”


    陸追皺眉:“該不會是想劫船吧?”


    “難說。”蕭瀾起身,自己倒了杯水喝,“又或者與這船無關,他們隻是想要去洄霜城。”


    “也對。”陸追盤著腿,“不過如你方才所言,我們以後還是少出去為妙,免得多出事端。”


    蕭瀾坐在桌邊擦拭暗器。


    陸追道:“這就是傳聞中的噬魂釘?”


    蕭瀾問:“你想試試嗎?”


    陸追幹笑:“還是不了。”


    過了陣,陸追又道:“你會水嗎?”


    蕭瀾道:“不會。”


    陸追道:“這麽巧,我也不會。”


    蕭瀾沒有接話,事實上他並不是很想陪此人絮絮叨叨。


    陸追又躺回床上:“所以我們以後便少出門,多睡覺。否則萬一真鬧出事,即使是跳海也活不了。”


    蕭瀾放下暗器,大步走到床邊,扯高被子,將他的頭嚴嚴實實捂了進去,甚至想在嘴裏塞一團抹布。


    ……


    而在此後的幾天裏,兩人果真便很少出門。船艙裏頭光線昏暗,無書可看無事可做,陸追有一大半時間都在窩在床上,睡醒了就吃,吃飽了再睡。


    蕭瀾:“……”


    陸追打了個嗬欠,將身上的被子推開:“是不是該吃晚飯了?”


    蕭瀾道:“你倒是醒得及時。”


    陸追謙虛道:“哪裏哪裏。”


    飯堂裏沒有幾個人,問過夥計才知道,說船隻馬上就要停靠岸邊補給,是定海城碼頭,大家都在等著上岸吃頓好的。


    “已經到了定海?”陸追道,“這麽快。”


    “是啊,再過二十來天,便能到洄霜城了。”夥計笑道,“二位也別吃這冷饅頭了,定海城裏館子多,要省著些肚子。”


    待他走後,陸追問:“今晚要上岸去看看嗎?”


    蕭瀾道:“先前我可沒發現,你這麽愛湊熱鬧。”


    陸追道:“吃了一路的饅頭稀飯大蘿卜,好不容易才靠岸。”


    蕭瀾點頭:“好。”


    陸追:“……”


    蕭瀾一笑:“怎麽,又不想去了?”


    陸追道:“你答應的這麽爽快,我反而有些心裏沒底。”


    蕭瀾搖搖頭,繼續吃冷饅頭,也未接話。


    運河一開,定海城便成了重鎮,來往商船大多要在此停泊補給,碼頭上很熱鬧。


    在海上漂久了,這陣即便踩上土地,也總覺得還在晃。雖已是深夜,岸邊小飯館的生意卻不差,到處都是大紅的燈籠與喧鬧的人群,兩人走了一大圈,方才在一個麵攤找到空位。


    陸追道:“你擋著我些。”


    蕭瀾道:“我為何要擋著你?”


    陸追道:“因為前頭有個胖子,一直在看我。”


    蕭瀾用餘光瞥過去,果然就見一個金環大漢正坐在魚丸攤子上,雙目直勾勾往這邊看。


    目光太灼灼,陸追索性轉身背對他。


    蕭瀾問:“你認識他?”


    陸追搖頭:“不認識。”


    蕭瀾道:“可他看上去已經快要將眼珠子都瞪出來。”


    陸追將炒青菜的盤子端起來,打算換個地方吃。


    見他像是要離開,金環大漢丟下碗,舉著刀便走了過來。


    陸追依舊背對著攤子,小聲問:“他還在看我嗎?”


    蕭瀾嘴角一揚,道:“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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