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夤夜化裝,裝成了一個西方人,凡是化裝不想破人認出來,必須在最難改變的地方,加以改變,而經過改變了的部分,又不是很礙眼,太礙眼了,有經驗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來那是化裝的結果。


    白素是化裝的大行家,功力和我不相伯仲,要瞞過她,自然非別出心裁不可。


    我化裝的白種人,是金發白種人,我把自己的皮膚有可能露在衣服之外的地方,全部染白,又把我的汗毛,也染成金色,頭發當然也染了,然後再用藍色的隱形眼睛,北歐口音的英文我不成問題。


    這樣的化裝法,十分花時間,我用了足足三小時,才算是成功,金發碧眼,十分傳神,然後,我又在化了裝的臉上,戴了一個麵具——那是一種任何人一眼就可看出來的麵具。


    第二天上午,我離開大屋子的時候,看到一個身形偃僂的老婦人,拄著一根拐杖,戰巍巍地走了出來,還向我瞪了一眼。我幾乎要忍不住哈哈大笑:溫寶裕竟然扮成了一個老婆婆,不過,他也算是扮得像的了。


    我當然帶了小型攝影機,這種攝影機使用特別的底片,拍出來的幻燈片,可以放大到一平方公尺,效果極好。


    那捆羊皮上的文字,拍了下來之後,可以放大了來慢慢研究。


    到了預展場地,我不禁叫了一聲幸運,拍賣會的主持,顯然不知道這捆羊皮的重要,隻是隨便放在一邊,而且,其它所有的對象,都是可以看,不可以用手去碰,都有玻璃櫃保護著。


    而那捆羊皮,卻放在那裏,任人翻揭。


    這時,我已看到那“老婆婆”的身手,忽然矯健了起來,在那疊羊皮之前,不停地用手杖去翻,翻了一張又一張,行動可算相當奇特,可是卻沒有人理會。


    本來,我還十分為難,因為我的化裝雖然天衣無縫,可是隻要我一表示對那堆羊皮有興趣,白素就立時可以認出我來。


    所以,我隻是像別人一樣,盯著那柄匕首,和許多金器玉器在看。


    可是,我又要拍攝羊皮上的文字,又不能連看也不向那些羊皮看一下,而且,我也無法進行遠距離的拍攝。


    而在我留意溫寶裕的行動之後,我不禁大是高興。溫寶裕用拐杖在翻羊皮,每翻過一張,他就把拐杖向上,提高一些。


    這小子,他竟然把特製的攝影機藏在拐杖之中,公然進行拍攝!他的這個方法十分好,從根本沒有人注意他這一點上,可以證明他的成功。


    一看到這個情形,我自然放下了心,由得他去拍攝好了,我可以專心一致,隻把白素認出來。所以,我開始打量在這個展覽大廳中的人。


    人很多,超過兩百個,每個人都經過化裝,絕大多數,是戴了叫人認不出麵目來的麵具,也有幹脆扮成阿拉伯女人的。


    我留意著每一個人,自然留意的重點,放在這個人是不是對那堆羊皮注意,或者對溫寶裕特別留意。要有所發現,也不是容易的事,我看到一共有三個人,來到了溫寶裕的身邊,逗留了一會,溫寶裕還居然向他們十分不耐煩的瞪眼,用不友善的眼光,把他們趕走。


    這三個人,兩個是身形高大的男人,白素的身子沒有那麽高,但當然可以加高——高明的化裝術,非但可以使身形變高,甚至可以變矮!另外一個,是作中東女人打扮的婦女。


    我本來想去進一步留意這三個人,可是一轉念間,我想到白素如果在場,見到的情形和我一樣,她也會去留意那三個人(如果她是三個人中的一個,她就會去留意另外的兩個),這時,我如果去接近這三個人,叫白素看在眼中,豈不是一下子就可以把我認出來了。


    所以我仍然沒有進一步的動作,隻是注意是不是有人特別去接近那三個人,可是卻又沒有發現。


    溫寶裕的行動十分快,他隻花了二十分鍾不到,看來就已經有了十分滿意的成績,他拄著拐仗,裝模作樣,在大廳中晃來晃去,神情十分怡然自得。


    若不是怕白素認出我來,我一定會大大地和他開個玩笑,例如絆他跌一跤之類。


    半小時之後,我開始走動,在每一個人的身邊,逗留五秒鍾到十秒鍾,從各人的化裝上,判別這個人是不是白素。


    由於有“不能互相交談”的規定,所以廳中極靜,人與人之間也不互相交流眼色,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些珍貴的拍賣品上,尤其是那柄寶光四射的匕首,它那鋒利的刀身,殺氣隱隱,十分懾人。


    一小時之後,展覽廳中的人減少了一半,連溫寶裕也走了,可是我還是沒有認出白素來。看來,白素也沒有認出我。


    又過了半小時,人更少了,我想到,到了最後,可能隻剩下我和白素兩個人時,情形不是十分滑稽嗎?


    還沒有認出白素來,我當然不能就此離去,等到隻有十來個人的時候,我不禁用力在自己的額頭拍了一下,責怪自己的蠢笨。


    白素何必非留在大廳不可?她可以一早就認出了我來,然後離去,隻要她可以說出我化裝成什麽樣子來,我就算是輸了。


    而她在一認出了我之後就離開,我自然再也沒有認出她的機會了。


    我歎了一聲,不再留連,回到陳長青的屋子,又花了足足一小時,才把化裝完全洗幹淨。


    我來到溫寶裕常到的那幾間房間,溫寶裕不在,我留了一張大字條:速將偷拍到的照片交出來。


    然後,我回住所,在門口徘徊了一回,估計白素會怎樣取笑我。


    可是,當我推開門進去的時候,卻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白素在當眼的地方,留下了一張字條:“有突然的急事,一位好朋友向我求助,必須離開,不能去辨認你了。”


    白素根本沒有到那個展覽廳去!不是我認不出她來,是她根本沒有興趣。


    這實在令我啼笑皆非,但也令我鬆了一口氣。從留字的時間來看,是早上七時。白素沒有說她到哪裏去,也沒有說向她求助的是誰。她一定走得十分急。這樣的行動,大多數發生在我的身上,白素很少這樣。


    我當然不會擔心,白素有應付任何變故的能力,她的行動如此突然,一定有她的理由。


    我休息了一會,溫寶裕已風頭火勢趕了來,一到就瞪著我:“你怎麽知道我拍了照片?”


    我不說穿:“那麽簡單的辦法,你一定想得到。”


    溫寶裕十分自得:“一點阻礙也沒有,那堆羊皮,簡直沒人留意,你絕想不到我裝成什麽人。”


    我笑著指向他的鼻尖:“令祖母?”


    溫寶裕大吃一驚,一步跳向後,用大惑不解的神情望著我,我由得他疑神疑鬼:“拍的是幻燈片,帶來了沒有?”溫寶裕要在十秒鍾之後,才回答我的問題:“帶來了,還沒有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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