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麻子一麵心頭亂跳,可是他又想起,在總壇之中,第二掌之後,第三掌之前,他曾不想再出手,可是鐵頭娘子卻大叫了一聲“且慢”,似乎她不肯放過白老大,這又是怎麽一回事?


    本來,他想先說明有了誤會一事,可是又不知如何開口才好。正好想起了這個疑問,所以他就問了出來:“你現在嫌我下手太重,可是當時我有意留著第三掌不發,你為甚麽大叫“且慢”?”


    鐵頭娘子一聽,把眼張得老大,一臉訝異之極的神情,反問道:“你以為我這樣叫是甚麽意思?”


    大麻子道:“你才吃了虧,當然是不肯到此甘休,要我再發第三掌。”


    鐵頭娘子一麵搖頭,一麵現出懊喪惱怒之極的神情:“你想到哪裏去了?我這一點傷,算得了甚麽,那正是他向我留情的表示,我怎會恨他?我叫那一聲“且慢”,是怕有人不服,不肯讓他就此離去,那我就要舞雙刀,護他離開,誰要阻攔,就是和我過不去。”大麻子聽了這一番話,當真是目瞪口呆,整個人如同泥塑木雛,不但動彈不得,連出聲都難。


    後來,他在向我們說起經過時,還斬釘斷鐵地道:“鐵頭娘子這番心思,當時在場的那麽多人,要是有一個能想得到,我把頭給他。”


    我和白素也不禁發怔。


    當時的情形,大麻子曾說過,我們也有印象。確然,鐵頭娘子當時那一聲“且慢”,自然是人人都料她是不肯輕易放過白老大。又怎麽想得到,女人的心是如此易變,剎那之間,已化仇為愛,要不惜一切,和白老大站到一邊去了。


    當時白老大立時拒絕了大麻子的提議,大麻子也立即拍出了第三掌,其間竟然沒有給鐵頭娘子表達心意的機會。而這還不糟糕,糟的是,鐵頭娘子誤以白老大已經明白了她的情意。


    這真是陰錯陽差,天大的黑色誤會。


    大麻子當時張大了口,不知說甚麽才好,鐵頭娘子卻以為大麻子也明白了,她十分關心地問:“他的傷……能完全治好?”


    大麻子那時,心亂如麻,他先歎了一聲,才道:“有了我的獨門傷藥,必能痊愈……”


    鐵頭娘子垂下頭去,手指繞著衣角,看得出她正柔腸百結,她怯生生地問:“剛才那……天仙似的妹子,是大師的……大小姐吧。”


    大麻子吸了一口氣:“是。”


    鐵頭娘子一副鼓足了勇氣的神情:“他和大小姐……是早就相識的?”


    大麻子苦笑:“誰知道?”


    鐵頭娘子神情茫然:“若是他早和大小姐相好,他又為甚麽對我顯示情意?”


    大麻子大喝一聲:“他沒有向你傳達情意,沒有。”


    這一下當頭棒喝,若是能喝醒了鐵頭娘子,倒也好了。怎知鐵頭娘子一聽,也不生氣,反倒甜甜地笑了出來:“麻哥,我生受他的情意,我當然知道。”大麻子一口氣轉不過來,幾乎昏了過去。


    他看出鐵頭娘子認定了白老大對她有情意,再也轉不過來,他當然無法令鐵頭娘子相信,在白老大生死係於一線的情形之下,是絕對沒有可能再和她眉目傳情的。


    當時大麻子也是一時氣不過來,所以說的話,也就不怎麽好聽了,他冷笑了一聲:“好啊,現在人叫帥府的大小姐帶走了,你準備怎麽辦?”


    大麻子分明是在拱揄她,可是鐵頭娘子卻認了真,秀眉緊鎖,眼神茫然,聲音之中,充滿了憂慮:“我和……大小姐,自然無法相比,但是他是江湖上的大豪俠,未必會喜歡官宦人家的小姐,反倒是我,能和他……”


    鐵頭娘子說到這裏,又甜甜地笑了起來,雙手十分溫柔地撫摸著自己的手臂——那裏才有被她自己柳葉雙刃到出的口子,雖然敷了傷藥,紮了布條,但是在布條之上,還可以見到隱隱的血跡。


    不過看鐵頭娘子這樣的神情,當然這時她心中非但沒有恨意,而且滿是愛意。


    大麻子無話可說,隻是一個勁兒搖頭,鐵頭娘子癡癡地道:“麻哥,我是鐵了心要跟他的了,代我向各位哥兄哥弟說一聲,我這……不算是反叛吧?”


    大麻子仍然沒有出聲,因為他看出鐵頭娘子神思恍惚,也根本沒有預期要他的回答。果然,鐵頭娘子連看都不看向他,隻是沿江向前望著,望的是大小姐和白老大離開的方向。


    鐵頭娘子甚至不當有大麻子的存在,緩緩的轉過了身,口中哼著小調,就沿江走了出去,竟然連道別也忘記了,大麻子望著她的背影,連連頓足。


    大麻子回到總壇,向各人一說,各人有的駭然,有的失笑,有的歎氣,有的懊喪,反應不一,還有幾個人,唯恐她吃虧,還立時啟程去追她,可是鐵頭娘子和大麻子江邊一別之後,從此芳蹤杳然,竟然再也沒有人見過她。


    大麻子講完了鐵頭娘子的事,我和白素,都呆了半晌。鐵頭娘子若是鐵了心要跟白老大,她當然也進入了苗疆。


    可是,大小姐和白老大在人苗疆之前,還有不少人見過他們,為甚麽沒有人見過鐵頭娘子呢?


    我把這個問題,提了出來,大麻子攤著手,表示他沒有答案,我再向白素看去,忽然在那一剎那,在白素的臉上,看到了一種十分奇怪的神情——那顯然是她想到了一些甚麽,可是又不想說給我聽的一種神情。


    這使我大惑不解——白老大有秘密不肯告訴子女,已經不可理解,如果白素竟然也有秘密不肯告訴我,那更加不可理解了。


    我並沒有追問,隻是注視著她,白素避開了我的目光,若無其事地道:“鐵頭娘子若是跟了父親,父親不會有那兩年的快樂日子。”


    大麻子打了一個“哈哈”:“白老大如果鬧三角戀愛,這倒有趣得很,聽說大小姐很洋派,洋派女子,隻怕不會讓白老大一箭雙鵰。”


    大麻子是粗人,又恃老實老,自然說起話來,有點口沒遮攔,白素表示不滿,瞪了大麻子一眼:“麻叔。”


    大麻子嗬嗬笑著,指著老素:“你放心,你決計是大小姐的女兒,不會是鐵頭娘子,鐵頭娘子雖然標致,可不是你這個款。”


    白素不禁苦笑,她先是以為自己的母親可能是裸裸人的烈火女,後來,又知道了是陳大小姐,可是忽然之間,又殺出了一個鐵頭娘子來。由此可知,當年發生在苗疆的事,必然有著十分錯綜複雜的經過,不是一下子弄得明白的。


    大麻子酒醉飯飽,翩然而去,臨走的時候道:“本來想和令尊敘敘舊的,卻難以如願,人老了,見一次就少一次,這一次見不著,就可能再也見不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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