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長也笑,一麵笑一麵道:“也難怪他,大小姐出落得如此花容月貌,誰見了能不動心?不過得看身分,誰敢出聲?隻有那邊花兒,想得太入神了,才會每次酒後,都叫大小姐的名字,聽說,有一次大小姐把他叫了來,當麵問他來著。”


    團長的這一句話才出口,陳水笑聲陡止,人也不再搖動,連喝了三杯悶酒,可知這段往事,十分重要。


    而我聽到了這裏,也大是感到興趣。陳大小姐的身分如謎,有可能是白老大的救命恩人,也有可能是白老大的紅顏知已,更有可能,曾和白老大到苗疆雙宿雙棲,生兒育女,就是白素兄妹的母親,也正是我們所要探索的隱秘的核心人物。


    所以,我先急急如問:“大小姐的閨名是甚麽?”


    團長和陳水連想也不想,齊聲脫口就道:“月蘭,陳月蘭。”


    月蘭是一個根普通的中國女性的名字,我聽了之後,略有失望之感。可是在團長和陳水的神態上,卻看得出他們對大小姐的印象之深,隻怕當年把大小姐的倩影長存心底的,不止那個邊花兒一人。


    團長和陳水,在叫出了大小姐的閨名之後,看到我盯著他們看,有點不好意思,團長道:“大小姐不但人長得美,而且念的是洋書,進的是洋學堂,人一點架子也沒有,很喜歡和我們談天說地,是女中豪傑,而且衣著……也和別人不同,夏天是光著膀子,看得人……會天旋地轉,又不舍得不看。”


    團長的這一番形容,雖然粗俗了些,可是卻也是一幅十分傳神的素描,把陳大小姐形容得十分生動。四川民風保守,姑娘家即使到了夏天,也不會露出手臂來,陳大小姐進的是洋學堂,自然不當露手臂是一回事,而美女的玉臂,粉光細致,自然十分動人,所以才使當年的兵哥兒,至今留下深刻的印象。


    團長又不好意思地笑:“大帥也不說說她。”


    陳水道:“怎麽不說,可是說得聽才行,有一次大帥說她,我正好在一邊,大小姐怎麽說他爹?她說:“你沒見過,不知道,露膀子算甚麽,洋女人正式的禮服,講究把奶子露出一半來,奶子越高越大,越神氣。”大帥一聽,不怒反笑,罵了一句:“胡說八道。”當時我也以為大小姐胡說八道,後來見了世麵,才知道竟是真的,當真是天下之大,無所不有。”


    我雖然聽得有趣,但仍是提醒他們:“別太多感歎,且揀重要的說。”


    他們兩人靜了一會,像是不知怎麽說才好。我趁機想了一想,感到真是人的性格,決定人的命運。大小姐若不是天生性格如此不羈,就算進了洋學堂,也會嚇個半死逃出來,自然也不會違抗父命,逃婚出走,那當然也不會在苗疆遇見白老大了。


    才聽得他們提起大小姐的一點點事,這個美麗、豪爽、任性、不羈的女中英傑,已經很令人神往了。


    陳水咽下了一口酒:“奇怪,大小姐並沒有罵邊花兒,隻是對他十分恭敬,低聲說了幾句,邊花兒就紅著臉走開了。邊花兒跟大帥很久了,照說是看著大小姐長大的,就像我看著二小姐長大一樣,不應該會那樣,再說,憑他那長相,怎麽不撒泡尿自己照照?”


    這時,我有許多問題,最主要的,自然是想問他們,二小姐是怎麽脫險的,可是想一想,這兩個人敘事已經不是很有條理了,還是不要再去打擾他們的好。


    果然,他們照他們自己敘事的方式,十分鄭重其事的討論起那個暗戀大小姐的邊花兒來——各位自然早已知道,我在這裏一再提及那個獨眼龍,是由於這個人,跟整個故事,有很大的關係之故。


    先是團長說:“這邊花兒究竟是甚麽來曆?人長得像猴子一樣,又少了一隻眼睛,走夜路要是見到了他,怕不把他當成了野鬼,偏偏大帥那麽相信他,要他寸步不離地保護,他有甚麽能耐?”


    陳水沉吟了一會:“我也不知道他有甚麽本事——當年,我有甚麽本領,你是知道的了?”


    團長的話,雖然有點恭維,但是很可能是實情:“當然知道,全軍上下,誰不知道?要不然,也當不了大帥的保衛隊長。”


    陳水吸了一口氣:“我和大帥同村,算起輩分來,大帥長我三輩,大帥對我,恩重如山,可是直到現在,我還因他曾說過的一句話,心中有疙瘩。”


    團長像是吃了一驚:“甚麽話?”


    陳水喝了一口酒:“有一次,大帥興致很高,我記得,二小姐那時隻有三、四歲,紮著●●,和幾個小丫頭逮貓兒,大帥正和幾個大帽子在說閑話,二小姐奔了進來,模樣可愛,所有人輪流揪她的瓢瓢兒,我和邊花兒都侍之在側,大帥就是那時說的這句話。”(二小姐頭發紮了短小的“馬尾”,在捉迷藏,大帥和幾個大官、大人物在閑談,所以大人都爭著去捏二小姐的小臉,表示親熱。)


    陳水又喝了一口酒,神情仍然有點憤憤不平,可知大帥的那句話,給他的刺激,非同小可。


    我和團長都沒有催他,他清了清喉嚨,才道:“大帥把二小姐高舉起來,對客人道:“我兩個女兒,還是小的可親可愛,就像我兩個保衛隊長,小的比大的有能耐一樣。”我一聽這話,當時就忍不住叫了一聲:“大帥,小人不服。”大帥瞟了我一眼,直指著我道:“別看上秤,你一個頂他七八個,真要是動起手來,你一定不是他的對手。”我自然不能和大帥辯,隻是漲紅了臉,那年我多少歲?還是血氣方剛,怎忍得下這口氣?”


    陳水當時,不但臉漲得通紅,而且雙手緊握著拳盯著邊花兒看——邊花兒好象沒有名字,雖然他官拜少校副隊長,可是自上至下,都就他生理上的特征,叫他邊花兒。而且,他的編製,雖然是在保衛隊,事實上,他從來不歸隊,隻是寸步不離地跟著大帥,是大帥名副其實“貼身侍衛”。


    對這種情形,陳水早就心存妒忌了,他和大帥是同村人,又有親戚關係,他又這樣神威凜凜,是人見了他,都不免楞上一楞,理應大帥更應該相信他才是,可是大帥更相信邊花兒。


    陳水到這時,才算詳細形容了邊花兒的外型。


    原來邊花兒身高不滿五尺,又黑又幹,像猴子比像人還多,秤起來,隻怕還不滿六十斤,又瞎了一隻眼睛,沒瞎的那隻,也是白多黑少,怪異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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