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蟬雖然沒有直說,但是我和白素還是立即明白了——纖弱秀麗的秋英,是個聾子;而且多半是天生的聾子,她的世界,是絕對的寂靜!


    聾子,自然也沒有說話的能力——語言是通過了聽覺來學習的。


    可是一時之間,我仍然難以接受這個事實——因為即使是聾子,也可以出聲,可是秋英自出現以來,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來,像是不但是她接受的是寂靜世界,她給的,也同樣是寂靜世界!


    而白素,更是手語的專家,她一聽了黃蟬的話,立刻向秋英打出了手語:“沒關係,我們一樣可以交談,歡迎你來!”


    同時,我也想到,就算是一個聾啞人,多少也有一點唇語的能力,紅綾剛才對她所說的那句話,簡單得很,她應該看得明白,何止於一點反應都沒有?


    而此際,對於白素的手語,秋英仍然是沒有反應,反而,她望向紅綾肩頭上的鷹,憂鬱的雙眼之中,竟現出了一絲喜悅之色。


    她分明是有思想的,但何以竟然對外界的一切,如此漠然而沒有反應。


    我和白素心中充滿了疑惑,心知在這個怪不可言的女郎身上,一定有極其特別的故事,我們一起向黃蟬望去,黃蟬低下了頭,長長的睫毛顫動,盡量令她自己的聲音,總來平淡:“她在一個很特別的環境中長大。由於先天的缺憾,她不知道甚麽叫聲音,也不知道甚麽叫語言,她也沒有學過手語,她一生之中接觸過的人,不超過十個,從她大約十歲開始,她就和我一起生活,她今年大約是二十歲出頭,可是由於她的外型,她的真正年歲,無人得知,她是一個孤兒!”


    我大是詫異:“可是,剛才你請她進來,她立即出現,你是用甚麽方法通知她的?”


    黃蟬又取出了那“遙控器”來:“這儀器,發出的訊號,可以被她腦部的一個植入體所接收,儀器可以發出大約一百個訊號,她受過接受這些訊號的訓練——她的生活天地,就在那些訊號之間!”


    我不禁怒吼:“胡說!她能接受我們親切的擁抱,這難道也包括在儀器的訊號之中?”


    黃蟬歎了一聲:“別忘了,她始終是人,總也有人的感情!”


    本來,在聽了黃蟬對秋英的“簡單介紹”之後,我隻感到了一股寒意,遍體漫遊,這時聽得她那樣說,寒意登時化為躁熱,無明火起,我先發出了一下吼叫聲,以發泄胸臆中的不平和憤懣。白素和紅綾,很明顯也與我有同感,所以她們對我的大吼,並不感到奇怪。


    接著,我聲色俱厲地指斥:“人!你也知道她是人,可是你看看,你們把一個人訓練成了甚麽樣子?她還有多少成分是人?是一具活的,會接受一些訊號的儀器,還是一個人?”


    指斥之後,意猶未盡,再伸手在書桌上重重拍了一下:“虧你也知道她是一個人!”


    我的聲音和動作,都相當驚人,人人動容,隻有秋英,卻全然未曾注意,隻是和紅綾肩上的那雙鷹在逗著玩。那鷹也對她很是友善,任由她在翎羽之上輕撫著。


    我發作完了之後,盯著黃蟬,以為她多少會有點愧對我嚴厲的眼光。


    誰都知道她竟然若無其事,隻是淡然一笑:“衛先生,你想詳細討論這個問題?”


    白素沉聲道:“我們都想。”


    黃蟬道:“好,秋英在沒有滿月的時候,就發高燒,而導致聽覺神經永久性的傷害,進入了她的寂靜世界。同時,她腦部也有其他地方,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損害,這是無可避免的病災,當時,曾集中了全國最優秀的醫生,為搶救她的生命而努力;她能生存,可以說是優秀醫生的努力,再加上奇跡。”


    我悶哼一聲:“她有甚麽來頭?”


    黃蟬的回答,令我震驚:“不知道,但當時,能有如此大規模的醫學搶救行動,是由鐵蛋鐵大將軍,親自下令,監督執行的!”


    黃蟬的話,令我震驚得好一會說不出話來。鐵大將軍是我少年時的好友,他後來南征北戰,為開創政權,立下了汗馬功勞,官拜大將軍,赫赫有名。可是結果又在殘酷的權力鬥爭中倒下來,甚至成了殘廢,遁居德國,下場十分令人扼腕。


    我和這位大將軍,在早期和晚期,都是知交,可以說無話不談,甚至包括了駭人聽聞的“大秘密”在內,可是我從來也沒有聽說過他和甚麽女嬰有糾葛!


    所以,我在駭異之後,自然而然搖著頭,表示那太不可思議了。


    黃蟬果然非同凡響,她立時道:“衛先生和鐵大將軍交情深,沒有聽他說起過?這事之後不久,將軍就出了事,驚濤駭浪的事太多,搶救一個小女孩,在將軍的一生大起大落生涯之中,隻是小事一樁,他可能是早就忘了。”


    黃蟬假設的解釋,可以說合理,我還問了一句:“這小女孩……秋英和鐵大將軍,有甚麽關係?”


    黃蟬道:“不知道,當時,我也年幼,當我見到秋英時,她和我們一起生活——鐵將軍曾是我們的最高領導,猜想是秋英痊愈後,由於是將軍交代醫治的,治好了之後沒人理,就留在我們的單位了,她自小人見人愛,沒人會嫌棄她,就這樣……莫名其妙,成了我們之中的一員——當然,大家都知道,她和鐵大將軍,必然有一定的淵源,隻是難以查證。”


    我悶哼了一聲,對黃蟬所說的“難以查證”不表苟同。因為鐵將軍雖已隱居,但是我要找到他,並不是甚麽難事,事實上,就在幾年前,我還和鐵大將軍父子,有過一段交往,頗是驚心動魄,我都會記敘過。


    我也相信,黃蟬如果要找鐵將軍,也不是甚麽難事,隻是她不願去找而已。


    我在那一刹間,已下了決定,不管事情發展如何,我都要抽空去找鐵蛋一次,弄清楚秋英的來曆——究竟為甚麽要這樣做,我自己也說不上來。當時我聯想到的隻是,黃蟬是不是在利用我,去找鐵蛋,以弄清楚秋英的來曆呢?


    白素在這時道:“她生活在你們之間,雖然她有缺陷,但也可以過一般殘障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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