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之悶悶不樂,黃堂的案子還沒有開審,那次空難的原因,也尋不出來。


    白素見我如此情緒低落,提議道:“不如再去試一次,再去找黃堂,拚著再挨一頓罵,或許事情會有轉機,也未可知。”


    想起挨罵的滋味,確然不好受,但事情確然是我不對,不妨再去一試。


    所以我答應了。


    再也料不到,這一去找黃堂,竟然又發展出一個故事來,意外突兀之至那是另一個故事,表過就算。


    在那巨人失蹤算起,大約兩個月的時間,陳長青的那巨宅,當真遭了劫,先是被警方人員徹底搜查了一次,溫寶裕緊張之極,和十幾個律師嚴密監視搜查行動,不容許有任何破壞。


    餅了這一關,他和良辰美景就開始挖掘那巨人所說的那條地道。


    我早就說過,那將是徒勞無功的事,他們偏不相信。


    結果是勞師動眾,進行了巨大的工程,把整個地窖,挖下了近三公尺深,而一無所獲。而且,工程艱巨無比,因為地窖之下,第一層,鋪有近一公尺厚的花崗石,每一塊重在三噸以上。


    若不是陳長青在留下巨宅的同時,也留下了大量金錢,他們的這一舉動,足以令一個中等富豪破產。


    這挖掘行動,擾攘了好幾個月——在這期間,當然又發生了許多事,但大部駝飧齬適攣薰兀反倒是和黃堂有關的事最多。


    一個國際化大都市的警方特別工作室主任,被指控和恐怖組織有關,而且,這個恐怖組織,最近還“成功地爆炸了一架客機,造成超過三百人死亡,罪大惡極”,那自然是轟動世界的新聞。


    這種官司,一審經年,黃堂雖然在大亨等人一力主持之下,可以“交保候審”,可是條件也十分苛刻,不但保釋金是天文數字,而且,他還要隨身佩戴“警方監聽儀”——這種電子儀器,可以使警方二十四小時知道他的活動範圍。當然,警方在總監的親自命令下,對他的一切行動,進行了嚴密的監視,他和一個失去自由的犯人,幾乎可以劃上等號了。


    他身受如此,對我的誤會,自然加深,我明知很難挽回,隻好暫時擱一下再說。


    在這期間,我和白素不止一次,討論那巨人的“雙程生命”這種奇詭莫名的現象。但是和最初一樣,觀念之上,都混淆之至,有時,像是挑到了一些頭緒,可以順此發展下去,可是,立刻又有一個足以推翻這個頭緒的疑問產生,那頭緒又不成為頭緒了。


    這種情形,在過往我們的討論中,曾一再出現,我也都記述過了。既然沒有新的發展,那麽也自然沒有必要加以重複。


    卻說在若幹日之後,我和白素又討論起來,我忽然想起一個久已想問,但卻一直沒有問的問題來。


    我直視著她:“這四巧堂的手語,如此複雜,你是如何學會的?”


    我這樣問的時候,態度自然很是緊張,所以白素也可以體會到問題之後的潛台辭:你還有多少花樣,是我完全不知道的?


    白素笑了一下,卻是答非所問:“你不覺得,我們討論來討論去,一點頭緒也沒有,是不是應該找一個有見識的人,去請教一下?”


    我道:“我早想過了,找——”


    說到這裏,白素道:“找爸爸!”


    我則道:“找令尊去!”


    兩人心意一致,莫逆於心,我對於剛才的“嚴詞責問”,不禁大感慚愧,揮了揮手,表示那問題,不必提也罷!


    白素也居然真的沒事人一樣,當我沒有提過,並不作答。


    這倒使我有些納悶:莫非其中真有甚麽隱秘不成?不過,我立即用力搖了搖頭,把這個念頭拋開。白素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意一樣,望著我微笑,更顯得高深莫測。


    於是,我們就啟程去找白老大。


    到了法國,見了白老大,把情形說了一遍。在我和白素敘述之際,他老人家閉著眼睛,一麵喝酒,一麵在樹蔭下乘風涼,隻是不時發出一些語句做為反應,例如“啊!四巧堂”、“真不可思議”、“那地道,隻怕是找不到了”之類。神情則不一,一下子蹙眉,一下子微笑。


    等到講完,他歎道:“當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你想得到的事情都有,還有不知多少,是你想也想不到的。雙程生命,嘿嘿,若是叫我老頭子再活回去,這可要我的命了,寧願早點到陰司去做鬼還好!”


    白素有一個心願,一直希望她的父親,能和她母親一樣“成仙”,但這種事豈是強求得來的,想起縱使百年,也難免一死,不免傷感。不過話說回來,白老大的感歎,大是有理,要是再活回去,也實在太難以想像了。


    白老大又聽了我們所作的種種推測和假設,他雙手一攤:“我沒有補充,應該說,我無法有補充。這種事,隻好囫圇接受事實,連想也不必多想,愈想愈是塗,因為它和我們的邏輯觀完全不合,使我們的腦部,無法運作,自然得不出任何結論來。這情形,就像你違反了電腦的操作過程,不可能得到甚麽一樣!”


    白老大這樣說,倒很能說朋我們在這件事上,摸不著邊際的情形。


    他忽然又道:“這種事,我猜想,以前發生過好多次了!”


    他這句話,倒真有點石破天驚,我和白素都為之愕然。白老大“嗬嗬”笑著:“在古代的筆記小說之中,多有記載著,某處忽然出現了一個怪人,或僧或道蜇せ蚱脹ㄈ耍看起來瘋瘋癲癲,說上許多莫名其妙,人人難明的話,然後一下子就失了蹤影,可是他所說的話,後來應驗了。這種記載,是不是很多?”


    凡是看過些中國古代筆記小說的人,都可以知道,像白老大剛才舉例的那種記載,多至不可勝數。


    我明白白老大為甚麽提出它們來,我道:“這些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人,全是……雙程生命之中,正處於回程生命的人!”


    白老大道:“你看,是不是可以如此理解?”


    我大是歎服:“可以,太可以了!他們所作的那些‘預言’,全是他們經曆過的事,就像那巨人知道有空難一樣,當然後來都一一應驗了。”


    白老大伸了一個懶腰,忽然問我:“你難道不奇怪,何以阿素竟然會四巧堂的手語?”


    我有點悻然:“我問了,她不肯說!”


    白老大哈哈大笑,白素過去,摟住了他的脖子,父女二人,笑作一團。白老大邊笑邊道:“她六歲那年,我為了要探知四巧堂的機密,命她扮做又聾又啞,被四巧堂發現收留,她在四巧堂高手的撫養下,過了一年多,還有甚麽學不會的!”


    事情說穿了,再簡單不過。可是命一個六歲幼女,扮做聾啞,混入四巧堂去,這種犯江湖大忌之事,其中的凶險萬狀,我隻能設想百分之一,已是背脊冒冷埂


    若論膽大妄為,白老大可算是天下第一了!


    白老大笑聲陡止:“你在心中罵我甚麽?”


    我老實道:“膽大妄為,天下第一,八字而已。”


    白老大大是高興:“好評,刻在我的墓碑上!”


    夕陽漸西沉,一時之間,三人都靜了下來,頓覺寧靜無比,這一日也就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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