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自然而然向湖邊走去。


    到了湖邊,我們在一張長椅上坐了下來。


    這時候四周圍極稱,隻有湖水拍岸所發出的輕微聲響,極有節奏。望著月色下的湖水,人彷佛進入了一個迷幻的境界之中。


    我和白素都不說話,雖然這件事發生到現在,我仍然處於一團迷霧之中,對於造成這件事的那種力量,隻覺得它強大無比,其他一無所知。可是這時候我的心境卻出奇地平靜──這和我的性格不符,不過連我自己也說不出是甚麽原因。


    我竟然連話都不想說,隻是望著湖水,甚至於甚麽也不想,隻是腦中空湯湯地享受著那種出奇的寧靜。而且漸漸地,我感到神思有點恍恍惚惚。


    在那種情形下,我如果完全放鬆,我相信很快就會進入睡眠狀態。


    我這裏所指“睡眠狀態”是廣義的,那是一種人自己的意誌已經起不到作用的狀態,包括了自然地進入睡眠,以及被麻醉、催眠等情況在內。


    在正常的情形下,人處於這種狀態,都不會抗拒,而會順勢進入“睡眠狀態”之中。


    可是我由於長期的冒險生活,形成了不論在甚麽情形下,都盡量不便自己的意誌完全喪失。也就是說,就算有外來的力量,要令我完全喪失意誌,我也會下意識地反抗,竭力掙紮,保留一分,甚至半分自己的意誌。


    我的這種習慣,或者說這種本領,曾經得到過白老大高度讚揚。他說:“甚麽叫“一靈不眠”?這種情形就是!能夠這樣,就可以做到在最惡劣的情形下,也不至於百分之百隨人擺布,可以在絕境之中,找出一線生機!”


    的確,這種能力在我的冒險經曆中,不止一次地把我從困境中解救出來。


    我在當時,身處平靜的環境,白素又在我的身邊,實在和困境、危險等等不發生聯係。可是習慣成自然,一產生了這種感覺,我就自然而然在思想上起了警覺,同時也開始反彈。


    我先是和想把我推進睡眠狀態的力量對抗──這一點,很多人都可以做得到,當人倦極欲睡的時候,有很多方法可以令睡意消除。


    我覺得開始我很成功,我甚至想起白素就在我的身邊,我緩緩轉過頭去,向白素看了一眼,剛好看到白素也正轉頭向我望來,四目交投之間,我隻覺得白素眼神迷茫,神情恍惚。


    我剛想問她為何如此,就看到白素口動了一動,像是想說甚麽,我就讓她先說。


    可是我卻又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這時候我知道自己的情形十分不妙,我清楚感到,我自己已經不能完全控製自己了,看來白素的情形也是如此。


    (後來經過印證,情形果然如此──當時白素看到我,也是一片恍惚。而以後白素的情形,和我完全一樣,所以不必重複敘述。)


    我想把我的感覺告訴白素,可是我也隻是略動了動口,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來。


    這種情形就像是我幾日幾夜沒有睡覺,疲倦到了極點,已經處於半睡眠狀態,雖然想要說話,可是卻沒有力量做到。


    通常如果有這種情形出現,我都可以有能力克服──尤其是當身處危境之時,更能激起我的反抗意誌。


    可是當時我雖然感到情形十分不妙,卻又絲毫沒有身在危險之感,反而覺得全身暖洋洋、軟綿綿的,很是舒服,叫人不想作任何反抗,隻想舒舒服服睡上一大覺。


    而且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令得我不由自主籲了一口氣,眼皮也慢慢垂了下來。


    那時候──在我雙眼還沒有完全闔上之際,我看到白素的情形也和我一樣。


    而就在那一瞬間,在白素半開半閉,就快要完全闔上的雙眼中,我感到她正努力在用眼神向我強烈地傳遞訊息。


    我和白素,長期以來生死與共,親密無間,所以相互之間心靈相通,其程度雖然比不上陳景德陳宜興兄弟和良辰美景姐妹,可是感應程度也非同小可。


    這時候白素傳給我的訊息雖然即使用的語言來表達也很複雜,可是我還是可以完全收到。


    她在告訴我的話,同時也正是我想告訴她的。


    她在說:不知道發生了甚麽事情,可能有外來力量控製了我們,可是又不感到有甚麽危險,盡量保持自己的意誌,盡量……盡量……


    相信她要傳遞給我的訊息還沒有完成,而她的雙眼已經完全闔上了。


    事實上就算她繼續向我傳送訊息,我也沒有法子收到,因為我的雙眼,幾乎也在同時閉上。


    如果不是在前幾秒鍾得到了白素的訊息,我能不能在雙眼闔上之後,還保留一分半分自己的意誌,真還很難說。


    而這時白素的提示,再加上我自己原來就有這樣的意願,所以力量強大了至少一倍,這才使我能夠在接下來的情形中,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實際上在當時或者在事後回想,都感到是在夢境之中多於現實生活。


    所以,正確地說,應該是九分夢一分醒。


    也正因為如此,所以我接下來的行動,自己所能控製的極少,隻是保留了一分醒,知道自己的行動是受了外來力量的控製,身不由主。


    我一生之中古怪的經曆多至不可勝數,可是這種情形卻還是頭一遭。


    由於我還保留了一分清醒,所以我知道自己的情形應該是處於被強大力量的催眠之下。


    我對抗催眠術的能力很強,曾經試過一個號稱是天下第一的俄國催眠大師,對我進行催眠,結果在我強烈意誌的反抗下,他被我反催眠,昏迷不醒,好像一直沒有複原。


    可是這一次我卻沒有力量對抗──有一個很奇怪的情形,是我根本好像並不想反抗,我沒有感到危險,雖然身不由主地在行動,也沒有恐怖感,反而還感到好奇,像是在兒童時期,到甚麽陌生地方去作“探險”遊戲一樣。


    這種感覺真是古怪透頂──後來我當然明白了是甚麽原因,可是當時如在夢境之中,確實百思不得其解。


    說來說去,我究竟在半夢半醒之間,做了些甚麽呢?


    有必要先簡單地說一說康維和柳絮在幾小時之後,發現我和白素失蹤了的反應。


    是的,我和白素都失蹤了!


    康維根本不必睡覺,柳絮就盡量訓練自己減少睡眠的時間──用她的說法是:“人的生命有限,我和康維相處的時間,用來睡覺,太浪費了,所以要盡量減少!”


    那一晚上,我和白素走出了古堡之後,柳絮大約休息了二小時左右就醒了,她醒過來之後,第一句話就問我和白素是不是睡著了。康維回答她說我們還沒有回來。


    柳絮當時就覺得不對勁,立刻和康維一起去找我們,他們知道我們應該在湖邊,可是康維挾著柳絮,繞著湖邊低空飛行了三轉,都沒有發現。


    然後他們又擴大尋找的範圍,康維上天下地,無所不能;照他的說法,方圓一百公裏之內,別說是找兩個人,就算是找兩隻螞蟻,也找出來了!


    所以在半小時之後,康維的結論是:豈有此理!衛斯理和白素不告而別了!


    柳絮知道我們不會那樣做,她瞪了康維一眼:“絕不會!他們一定出事了!”


    康維對柳絮,本來一直百依百順,可是由於他對自己太有信心,這也是因為他太像人的緣故,所以他指著自己的腦袋,笑著說道:“他們兩人要是在這裏出了事而我不知道,那麽我這個機器腦袋一定壞了。”


    柳絮搖頭:“你這樣說,無非是誇耀古堡範圍的防禦設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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