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了繼續道:“智空師父雖然不同意我的辦法,但是他卻同意,由我和他兩人,研究這塊石頭,我是一個受過嚴格科學訓練的人,而且,對付學問有著一份難以形容的狂熱,有這種狂熱的人,愈是對自己不明白的事,便愈是想弄明白。”


    我頭點道:“是的,我雖然未曾受過科學的訓練,但也有著同樣的狂熱。”


    幻了微笑著:“在一年之後,我仍然不能對這塊雨花台石,作出任何結論,那時,我父親死了,而我又沒有任何的牽掛……”


    我望著他,沒有任何的牽掛,這並不造成一個人出家做和尚的理由!而不等我問出來,幻了又道:“在我沒有任何結論之時,智空師父告訴我,要解釋這塊石頭的奇異現象,科學是不足以解釋的,隻有佛法才能解釋,我相信他的話,於是便拜他為師了。”


    我聽到這裏,不禁苦笑了一下。


    難怪幻了剛才聽我說,我也同樣有著狂熱時,他要微笑了,他並沒有反駁我,說我其實沒有狂熱,而現在,他的話卻等於告訴了我,我的自以為的“狂熱”,簡直未人流,要像他那樣,才是真正對一件古怪的事,有著尋根究底的狂熱的人!


    他為了要探索那塊雨花台石的究竟,竟不惜出家,當了和尚。


    但是,盡管我對他的這份狂熱有著衷心的欽佩,但是我對他的做法卻不同意。我吸了一口氣:“請原諒我,我是一個相信科學的人。現在你已經皈依佛法,請你照實回答我,你真的認為,科學不能解釋的事,玄學就可以解釋麽?”幻了皺起了眉,不出聲。


    我又道:“請原諒我將佛學稱為玄學。”


    幻了搖著頭:“不要緊,佛學本是玄之又玄的學說,不要緊。”


    我逼問道:“你做事和尚之後,有什麽心得?”


    幻了抬起頭來:“佛能納須彌於齊子,我覺得這塊雨花台石中的情形,就是我們所處的整個世界的一個縮影。”


    我眨著眼,因為在一時之間,我實在不明白他那樣說,是什麽意思。幻了歎了一口氣:“你看到過那塊石頭,那石頭中,紅色的細絲,和白色的細絲在糾纏著,想要消滅對方,如此不結不休,這和我們的世界上,人與人之間,幾千年來,一直在不停地互相殘殺,又有什麽不同?”


    我呆了一呆,接不上口。


    幻了又道:“如果有一個其大無比的人,又如果有一個其大無比的容器,能將所有的人,都放在這容器之中,而那個巨人,在外麵觀看人類互相殘殺,那種驚魄的情景,不正如我們將那塊雨花台石放在陽光之下,看著它內部的情形麽?”


    我張大了口,仍然出不了聲。


    幻了在開始講的時候,我就接不上口,那還隻不過是因為我黨得他所講的話,實在太玄,太不可思議的緣故。可是等到他再向下講下去的時候,我山不了聲,那卻是因為我驚訝於他比擬之貼切,使我難以反駁!


    幻了籲了一口氣:“或許你不十分同意我的說法,但那的確是我的想法。”


    我想了片刻,才道:“我十分同意你的說法,但是你的說法,隻是解釋了一個現象,井未能說明那雨花石的實質,來源和它裏麵的究竟是什麽。”


    幻了搖著頭:“對的,這便是玄學,就科學而言,隻能知道一樣東西的本質;卻無法了解到這樣的東西的精神。”


    我點頭同意幻了的話,我道:“那麽,智空師父再見我,是為了什麽?”


    幻了道:·“當然是為了那塊石頭,你現在可以駕車子,離了市區,向左轉。”


    我發動了車子,向前疾駛,在郊區的公路上,依照著幻了的指點,半小時後,車子停在出邊,有一條小路,通向山上。幻了和我一起下車,踏上了那條小路,這裏十分僻靜,幾乎一個人也遇不到,而那條上山的小路,其實也根本不是路,隻不過是生滿了野草,依稀可以辨認的一個痕跡而已。


    我們又走了半小時,才來到了半山的一個坪上,依著山,有幾問屋子,那根本不能說是寺院,但是它的環境,卻極其清幽。


    幻了來到了屋前,推門走了進去,正中的一間屋中,有著一具十分別致的佛像,是青銅塑的,和尋常寺院中的佛像,截然不同。簡直是一件線條優美、古拙。古實之極的藝術品。


    幻了看到我注意那佛像,也頗有得意之色:“那是我的作品。”


    我奇怪地望著他:“你不是學科學的?”


    幻了笑道:“那是我的業餘嗜好,我也發現,如果不是我當了和尚。我決塑不出那麽好的佛像來。”我沒有再說什麽,我發現他說他自己,是因為那塊雨花台石而當了和尚的這種說法,多少有點牽強,他當和尚的真正原因,是因為他對佛學有了極其深切的愛好。


    我跟著他穿過了那佛堂,來到後麵的一間屋子前,幻了道:“師父、有客人來了。”


    我立即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和多年前,並沒有多大的變化,我像是依稀又回到了二十年前,和徐月淨一起在金山寺的一間禪房門口,我聽到了智空和尚的聲音:“進來。”


    幻了推開了門,我看到了智空和尚。


    智空和尚老了許多,但是他的精神仍十分好,他在一張桌前抄著經書,那情形,和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一樣。


    門一打開,他擱下筆,抬起頭來望著我,我們互相打量著。過了好一會,智空和尚才笑著:“真認不出是你了,你變了很多,有月淨的消息麽?”


    我搖了搖頭:“一直沒有,智空師父,你倒還是老樣子,自從你突然離開了鎮江之後,月淨幾乎將我當作仇人,很久不睬我。”


    智空和尚歎了一聲:“那是我不想這件事再被人知道。”


    我有點慚愧,道:“事實上,我也未曾對任何人說起過你有那樣的一塊石頭。”智空和尚呆了半響:“我聽得很多人提起過你的名字,這些年來,你遇到了不少怪事。”


    我道:“是的,但隻怕沒有一件,及得上你那塊雨花台石的。”


    智空和尚又呆了半晌,才道:“幻了一定已對你說起過了,我聽到你在找我,我想再見你,是我感到,當年的慘劇,隻怕要重演了。”


    智空和尚在那樣說的時候,聲音和神態,都顯得極其嚴重,以致我雖然不知道他口中的“慘劇”,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但是卻也有一種心驚肉跳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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