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刺蝟嗎?”一個軟軟糯糯的女童音傳出來,“在哪裏?讓我摸摸……”


    “別摸,心它紮你。”


    “咦,沒事啊……刺軟軟的,不紮……”


    周懷軒走到門口的腳步又縮了回來。


    他不想進去了,轉身大步往王家村外走去。


    他剛一走出王家村,就發現眼前的景物終於又變了。


    高大的廊柱,描著龍鳳的橫梁,幽深的大屋,靠北牆放著一張嫣華錦麗的拔步床。


    這是……內宮!


    周懷軒一怔。


    他下意識看了看窗外。


    此時大概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大殿內更是黑得不見五指。


    不過周懷軒的眼力不同常人,這裏縱然黑黢黢的,他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床帳裏有人在睡覺,偌大的殿堂內居然沒有任何伺候的宮人。


    外間倒是有宮女和內侍在值夜,不過一個個乜斜著腦袋,打盹打得如同雞啄米。


    周懷軒正要轉身離開,眼角的餘光卻瞥見大殿深處閃出一絲他熟悉的瑩白淺紫的光芒。


    周懷軒停住腳步,凝神細看。


    光芒褪去,一個身穿黑衣,麵蒙黑紗的人出現在大殿中央的屏風前麵。


    那人站定,側耳傾聽了一會兒,才往拔步床那邊走去,停在床邊的桌旁邊。


    桌上有一盞宮燈,還有一套上好的冰瓷茶具。


    那人迅速從懷裏掏出一個瓷瓶,從瓶子裏倒出兩粒藥,放到茶壺裏麵。再搖了搖。確信那藥已經完全溶在茶水裏。才躲到屏風後麵。


    沒過多久,床帳撩開,一個男人坐了起來,取了床邊桌上的茶壺,給自己斟了一杯茶水,喝了一口,皺眉道:“這茶水怎麽變味了?”著,將茶杯放了下來。沒有再喝。


    “隔夜茶本來就沒什麽好味道,就你愛喝。——什麽時辰了?”床帳裏傳出一個女子嬌嗔柔媚的聲音。


    “快天亮了。朕要走了。”那男人回身對那女人笑兩句,便起身穿衣。


    那女人沒有起身,隻是半坐在床上,靜靜地凝視著那男人。


    那男人沒有回頭,穿好衣裳,走到大殿一角,一伸手,推開一扇暗門,離開了這間宮殿。


    躲在屏風後的那黑衣人人看見這一幕。用手猛地捂住蒙著麵紗的嘴,然後躡手躡腳地後退。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周懷軒也極默然。


    他看得清清楚楚,那女人是太後,那自稱“朕”的男人……大概不會是老皇帝。


    天亮了,值夜的宮人下去歇息,換上白日裏當值的宮人。


    “鄭大姑娘早。”


    “早。你們別累著了,我帶了紫金薄荷丹過來,你們每人去取一粒,可以祛暑解乏……”


    “多謝鄭大姑娘!”


    “不謝。我來看看我師父給陛下煎的藥好了沒有。”


    “剛好。奴婢正要給陛下端過去。”


    “嗯,讓我看看火候。你去找個食盒過來。”


    周懷軒站在門口,看見一個清麗素雅的女子彎腰查看著藥吊子。


    她抬頭,對著身旁的宮女好脾氣地笑。——正是年輕時候的鄭素馨。


    周懷軒眯了眯眼,往旁邊讓開一步,看著那宮女將藥放在托盤上,往陛下的宮裏去了。


    鄭素馨進了太後的寢宮,笑著給太後請安。


    兩人沒幾句話,宮外突然傳來一聲尖叫,然後聽見無數人奔跑的雜亂聲音。


    太後和鄭素馨一起皺了皺眉。


    “出了什麽事?”太後不悅地問道。


    剛才端藥去皇帝那邊的宮女驚慌失措地跑了進來,一頭跪倒在地上,帶著哭音道:“太後娘娘!陛下!陛下剛才暈過去了!”


    “暈過去了?”太後霍地一下子站了起來,“怎麽會暈過去?快傳太醫!盛國公呢?!他不是今日要進宮給陛下請平安脈嗎?”


    那宮女哭著道:“盛國公正在陛下跟前呢。他給陛下吃了一碗藥,喝完陛下就倒下了……”


    “什麽?!”太後勃然大怒,“哀家去看看!”


    鄭素馨跟在後麵,低聲勸太後:“太後娘娘莫慌,我師父醫術高明,陛下一定會沒事的。”


    太後心急如焚,匆匆趕到夏明帝的寢宮,看見這裏已經亂成一團,頓時沉下臉:“阮同,封了宮門。沒有哀家的旨意,誰都不能進出!”


    阮同是夏明帝身邊的內侍總管,正是六神無主的時候。


    太後一發話,他立刻有了主心骨,忙去帶人封鎖宮門。


    太後沉著臉走過去,對跪在地上給夏明帝診脈的盛老爺子厲聲問道:“到底是怎麽回事?皇帝好好兒的,怎會生病?”


    盛老爺子滿臉不解,伏在地上對太後道:“太後娘娘息怒,陛下的病情,老臣一時診不出來……”


    “診不出來?!哀家可是聽,是你給皇帝吃了藥,皇帝才暈倒的!你,你給皇帝吃了什麽藥?!”


    盛老爺子忙道:“就是尋常的補身藥,並沒有別的藥,一直在吃的。”


    “一直在吃的?”太後冷笑,“來人!把桐葉叫來!”


    桐葉就是剛才給夏明帝煎藥、端藥過來的宮女。


    桐葉被叫了過來,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太後指著她道:“把盛國公剛才給皇帝吃的藥,也給桐葉吃一副!”


    鄭素馨一愣,低聲道:“太後……”


    太後便看著她道:“你是你師父的徒弟,你把你師父的藥拿過來給她吃!”


    鄭素馨應了,從盛老爺子的藥箱裏拿出一副藥,問盛老爺子:“師父。是不是這副?”


    盛老爺子頭。“就是這副。你再去煎一碗。”


    鄭素馨頭。去殿旁煎藥。


    太後沉著臉,命人再去傳別的太醫。


    她已經不信任盛老爺子了。


    很快鄭素馨的藥煎好了,端過來給桐葉吃。


    桐葉吃完藥,沒過多久,兩眼往上一翻,也倒在地上。


    這證明確實是盛國公的藥有問題!


    太後大怒起身,道:“傳旨!將謀害皇帝的盛國公打入天牢!”


    ……


    周懷軒閉了閉眼,淡淡搖頭。一轉身,發現自己踏進了一間熟悉的屋子。


    極高的屋,畫著五色蓮瓣的藻井,雨過天青色的窗紙,灰藍的被麵,黃花梨的桌麵上,還有一本攤開的書……


    這是他在神將府從出生一直住到十五歲的屋子。


    周懷軒回頭看了看外麵的天空,天已經大亮了。


    “……大奶奶,奴婢昨兒看見大爺回來了。”


    “大爺回來了?他怎地沒有回家?”


    “奴婢不知。”


    周懷軒心裏一動,明白過來。這是他五歲那年發生的事。


    那一年,夏明帝突然病倒。成為“活死人”,盛家因為盛國公給陛下“吃錯藥”,全家被太後滿門抄斬。


    也是在那一年,他沒有了盛老爺子給他治病,本來就時好時壞的病情更是急轉直下。


    ……


    “承宗,盛家全家都被抓入天牢,你不想法救救他們?”馮氏輕聲問道。


    “這是朝堂中事,你一個婦道人家,管這麽多做什麽?”周承宗不悅地拂袖而去。


    周懷軒站在回廊後頭,看見周承宗從他身邊擦身而過,離開了神將府。


    周承宗雖然沒有來見他,他卻知道周承宗這時本應該在西北督戰,卻放下那邊的事務,悄悄回到京城。


    第二天吃晚飯的時候,周大管事頭一次麵帶驚惶之色,闖到神將府內院的鬆濤苑,在神將府眾人吃晚飯的時候,顧不得讓眾人回避,對周老爺子焦急地道:“老爺,盛家滿門三百餘口,剛剛被太後下令問斬!”


    “什麽?!”周老爺子霍地起身,一向淡定超脫的麵上終於顯出凝重之色,“她怎麽敢?!”一邊,一邊已經跟周大管事匆匆走了出去。


    周老爺子找了鄭老爺子、吳老爺子三個人一起進宮,卻已經遲了一步。


    盛家三百餘口已經倒在血泊中。


    那一天,三位老爺子在宮裏待到很晚。


    太後最後同意將盛家人收殮,放到盛國公府,但是不許歸葬,同時封鎖整個府邸。


    ……


    “我的兒,盛老爺子不在了,誰還能給你治病呢?”馮氏坐在五歲的周懷軒床前,暗暗飲泣。


    五歲的孩童全身虛弱,甚至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他隻能伸出手,輕輕給馮氏擦拭著麵上的淚水,努力對她微笑。


    馮氏抱住他,哭成淚人。


    “大嫂,別哭啊。哭有什麽用?我跟你,鄭家大姑娘如今是盛老爺子唯一的關門弟子,太後娘娘麵前的紅人,不如請她來幫軒兒瞧一瞧?”吳三奶奶十分熱心地推薦她娘家大嫂鄭素馨。


    馮氏一聽,怔了一下,過了許久,才咬牙道:“隻要她能給我兒治病,讓我做什麽都行!”


    鄭素馨被請到神將府,來到周懷軒的病床前。她是帶著她的妹妹鄭想容一起過來的。


    鄭素馨甚至沒有給周懷軒診脈,隻是看了他一眼,就搖頭道:“這孩子病入膏肓,我是沒法子。”


    鄭想容不安地道:“大姊,真的沒有法子了嗎?”


    鄭素馨搖頭。


    馮氏頓時崩潰地倒在椅子上,泣道:“怎會如此?盛老爺子在世的時候……”


    “我師父在世的時候,也跟我過神將府大公子的事。我師父,這孩子,不過是在掙命罷了。你們可以不計任何代價用各種珍稀藥物保著他,但是他的身子狀況太差,不是用藥能夠補得起來的。”鄭素馨帶著憐憫道,就差讓他們準備後事了……


    馮氏越聽越怒,站起來指著鄭素馨道:“你走!你給我馬上走!我兒以後生死有命,跟你無關!”


    鄭素馨帶著奇異的臉色看著馮氏搖搖頭,輕聲道:“沒用的。你不管怎麽放狠話都沒有用……這是注定的。”


    就連盛老爺子唯一的關門弟子,代表了當時大夏皇朝醫術最高明的鄭素馨都周懷軒的病治不好了,神將府上上下下徹底放棄了周懷軒,也放棄了嫡長房。


    ……


    “秋嫻,你有功夫就好好照顧這孩子。你們大房的事,就讓越嬤嬤幫你們操持吧。這孩子可憐見的,他活不了多久了,唉,真是造孽啊。我們神將府這麽多孩子,怎麽就嫡長房的嫡長子出這種事?得這種病?”周老夫人滿臉遺憾,對馮氏勸道。


    馮氏默然地頭,沒有反駁,順從地站在一旁,將五歲的孩子抱得緊緊的。


    “這神將府內院的中饋,就讓你三弟妹主持吧。她出身吳國公府,打理內院自然不在話下。”周老夫人慢條斯理著,將神將府內院的對牌交到吳三奶奶手裏。


    “娘,您真是太看得起我了。”吳三奶奶喜笑顏開道,又對馮氏道:“大嫂,你放心。等你的軒兒病好了,我就把這內院主持中饋的事兒交回給你。你怎麽,也是我們神將府的大奶奶……”


    馮氏完全不在意誰管家。她的心分成兩半,一半在孩子身上,一半在丈夫身上。


    ……


    周懷軒從那時候就發誓,不管怎樣,他一定要活下去,他不能放棄……


    那麽多次,他的病情發作,全身痛得死去活來,不能自已,最後都靠著自己的毅力挺了過來。


    隻是他年歲越大,也意識到自己的身子真是已經藥石罔靈了。


    他的病情發作越來越頻繁,發作之後暈迷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直到十五歲那年,他躺在自己的屋子裏,聽著丫鬟在外麵竊竊私語。


    “今兒我聽吳三奶奶,大公子的壽材都備下了,還要叫裁縫進來做壽衣……”


    “啊?真的嗎?大公子……不會吧?我看他就是發病的時候挺可怕,平時挺好的啊?”


    周懷軒在屋裏苦笑。


    他確實是快“不行”了。


    曾經有人給他算命,他活不過十八歲。


    現在看來,他能活過十五歲就不錯了。


    他輕輕籲口氣,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正午時分,他的屋子裏突然傳出一陣聲響。


    他睜開眼睛,看見一個穿著黑衣,蒙著頭臉的人掀開他的帳簾,問他:“周懷軒?”


    他淡定地頭,問道:“你是誰?”


    那人桀桀一笑,“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著,那人拿出一個巨大的黑布袋子,往他頭上套去,將他打暈裝在袋子裏,從院子裏衝了出去。


    “來人啊!來人啊!大公子被擄走了!”


    周懷軒的丫鬟在門口看見,驚慌地大叫起來。


    神將府很快軍馬齊出,由神將大人周承宗親自帶隊,在京城到處搜尋他們家的大公子。


    “神將大人!有人回報,那黑衣人出現在盛國公府門前!”


    “去盛國公府!”周承宗一勒韁繩,往盛國公府那邊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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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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