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話後,劉徹的拳微攥了攥。


    明晃晃的燭光的背麵,江陵月望著他。玄色袍服上的龍爪尖上泛出躍動的光點,令人微覺刺眼。


    “既如此,你一切聽從女醫安排。”


    劉徹英挺的眉間印出一道刻痕,瞳孔也深不見底:“雲兒,你要千萬保重。倘若你有個三長兩短,朕會厚葬。然,無論你往後如何,該給閎兒的朕都會給他,不會薄待於他。”


    “有陛下這番話,妾就放心了……請陛下恕妾不能起身。妾,死拜陛下。”


    江陵月注意到,王夫人雖然說得斷續,但唇角是彎起的,一雙杏目也生出盈盈光彩,襯得灰敗的麵色都不甚黯淡。


    但這更令她喘不過氣。


    該怎麽說呢?大約在此之前,江陵月從未想到,帝王與寵妃的話別不是“夜半無人私語時”,而是如此地……赤/裸裸。


    劉徹心知肚明,王夫人在意她的身後事和劉閎。


    而王夫人也無半點不滿,而是欣然接受。除此之外,二人之間,就連半句生死情濃的依依話別也沒有。


    而且,江陵月還從劉徹的語氣裏聽出一絲不快。許是因為王夫人沒有聽從他,而是自決了生死。


    但可笑的是,江陵月仍要慶幸,他最終準允了王夫人的選擇。也允了她生死由命、後果自負的說辭。


    換句話說,江陵月不會攤上醫鬧了。


    千頭萬緒,隻在一瞬。


    江陵月微微闔目,霎時把腦中的蕪雜念頭一掃而空。再睜眼時,秋水般的眸子湛湛生光,靈台一片清明。


    “既如此,那就快些進行手術!夫人的病,拖得越久越不利。”


    “請陛下暫且移步內殿外。其餘伺候的宮女也都散開,隻留幾個在門口聽傳喚。此外,再留下一個手最靈巧的人,給我打下手。”


    一個宮女挺身而出:“女醫,可否讓我留下?”


    江陵月掃了她一眼,包括王夫人在內的其他人都沒有異議,就點了頭:“可以。你叫什麽名字?”


    “奴名有梅。”


    “好,有梅,你立刻把內殿的所有燭台都移到夫人的床前。其餘人立刻散開,在門外等著。”


    “還有……無論你們待會兒聽見了什麽聲音,沒有我的命令,都不準進到內殿來。”


    “諾。”


    江陵月的吩咐一下,其餘人都很快照做。唯獨劉徹在殿前徘徊了半刻,但在江陵月的堅持下,還是退出了內殿。


    當他退出的那一刻,床榻上的王夫人鬆了口氣。接著,她就開始繼續像剛才一樣麵露痛苦之色,五官扭成了一團,發出極細微的哀嚎聲。


    可以想見,她剛才是用了多大的意誌力,才維持勉強的平靜。但這僅僅是為了不在武帝麵前失儀,引他不快、消磨寵愛而已。


    即使在江陵月拿著手術刀在她右下腹比劃時,她也在擔心:“女醫你開腸破肚之後,腹上可會留下痕跡?”


    江陵月已經給她在腰上注射了一劑麻醉,聽了之後頓時哭笑不得:“夫人,這都什麽時候了……”


    王夫人苦澀一笑:“是,是妾失禮了。隻是但凡有一線生機,妾總會奢求著想起以後的事情。”


    以後?


    “夫人是在擔心,腹上有疤痕,恐怕會惹得陛下不喜?”


    王夫人回答得幹脆:“是。”


    江陵月聽明白了,旋即,比剛才更濃重的悲哀感漫上了心頭。


    王夫人的儀容、表情、乃至一寸血肉都不是屬於自己的,而必須合乎劉徹喜歡的模樣。


    即使劉徹本人未必在意的地方,她也不能不在意。乃至時時如履薄冰地自省,到了近乎病態的地步。


    但……不這樣,她又能怎麽辦呢?


    江陵月按下心緒,用手指在空中比劃了一下:“大約會留下這麽長一截口子,能不能修複還要看個人體質。不過夫人即使覺得我多嘴,也要勸您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她遙遙往殿外一望,意有所指:“您還有別的,值得牽掛。”


    王夫人目光微動:“……女醫說得是。”


    閑談到此為止,江陵月按了按王夫人的腰,確認她再無感覺之後,就讓名叫“有梅”的宮女舉起了明燭,湊到了王夫人的身邊。


    幸好,昭陽殿的蠟燭也不是凡品,火光明亮也不熏眼睛。雖然還是有些暗且不均勻……但也沒辦法了。


    她不是愛迪生,一時半會想不出更合適的辦法。*


    能做的消毒工作也做完了,手術流程也在心底過了一遍。江陵月拍了拍王夫人的手臂:“夫人,我要開始了。”


    隨著這一聲通知,王夫人頓時渾身緊繃,生出幾分視死如歸來。然而她預料中的劇痛並未出現,腹部隻傳來些許鈍鈍的感覺,除此之外,隻有微不可查的一絲痛意。稍不注意,就會被忽略。


    開始了……嗎?


    然而她用餘光掃過江陵月,卻發現她的刀上沾了鮮紅的血,有梅也麵露驚悸之色。


    嘶。


    王夫人頓時不敢再看。


    江陵月察覺了王夫人的不安,便放緩了聲音:“沒事的,不會感覺到痛的……您就覺得自己像睡了一覺。”


    “……好。”


    王夫人果真聽話地閉上眼睛,身體也漸漸放鬆下來。


    江陵月情不自禁地想:麻醉藥可真是個好東西啊。能讓病人放鬆下來,更能減少他們“任人宰割”的屈辱感。


    但她手下動作不停,很快找到了合適的切口。


    在腹腔鏡技術發明之前,國際上最流行的闌尾炎手術方法叫“麥氏切口”法。切口中心叫做“麥氏點”,是右髂前上棘與臍連線的中外1/3交點,過此點垂直於連線的右下腹切口,稱“麥氏切口”,一般長約3—5厘米。


    江陵月曾經做過類似的手術,還算輕車熟路。很快,她就找到了闌尾,用鑷子把給它勾了出來。


    ……竟然穿孔了。


    但是不要緊,切了就是。


    忽地,江陵月隻覺燈火在眼前晃悠不已。這才發現有梅雙手顫抖,已經有些支撐不住了。


    再一看手底下的光景,不僅血淋淋的刨腸破肚,還用刀挑出了一截腸子。


    唔。


    對於第一次見的人來說,是有點嚇人。


    她放緩了聲音:“沒事的,你要是覺得怕就闔上眼睛,別把燭燈弄滅了就行。而且,很快就要好了,再堅持一下。”


    有梅卻連連搖頭,眼睛睜得愈大發了:“……女醫,我沒事的。我要好好看著,等會兒告訴夫人是怎麽回事呢。”


    好吧。


    江陵月也不再強求,專心操刀了起來。


    她準確找到闌尾和盲腸交界處,切開了漿肌層,把闌尾準確地提起來。


    “哢。”


    闌尾應聲而斷。


    很好,沒有觸及到血管,也沒粘連到其他地方。


    江陵月眼疾手快,飛快地結紮了殘端,進行荷包縫合過後再仔細地消毒,最後用桑麻線把腹膜和皮膚縫合好。


    再抬頭時,她的前額已經漫出了幾滴汗。


    “完成了。”


    有梅好似已經被血腥的一幕嚇到麻木了,聽了這話愣愣地還沒回神:“……完成了?”


    “嗯。”


    隻要運氣好切口沒被感染,好好休養一番就能痊愈。至於那截切掉的闌尾,江陵月也把它放在托盤上,等王夫人來處置——雖然說不可能,但萬一想留作紀念呢?


    王夫人聽了後不安地動了動,卻被江陵月按住:“別說話,先歇息一會兒,莫要亂動,以免牽動了傷口!”


    但有梅卻顧不得許多。


    她手中還拎著燭台,身子卻像離弦的箭,飛一般地衝了進去:“回陛下,回皇後,夫人他好了!江女醫醫好了夫人!”


    “……等等!”


    江陵月想叫住她,可已經來不及了。自己剛才說的是“完成了”,可不代表“好了”。


    要是王夫人不幸傷口感染了呢……


    【係統,你說王夫人會不會……】


    【不會。】


    江陵月這才心下大定。


    不得不說,係統在專業方麵還是很靠譜的。這次肯給她透露口風,多半是看在她手術做得不錯的份上。


    嗯,看來自己的手還沒有生疏。


    殿外傳來低低的一陣騷動,此起彼伏。片刻之後,一個矮矮的可愛三頭身率先衝了進來,撲過來跪在了床邊。


    “阿母——”


    劉閎試探地叫了一聲,既期待又不可置信。


    王夫人被囑咐了不能說話亂動,卻把他覆上來的白白嫩嫩的小手,緊緊地握在了自己手心裏。


    “阿母!”


    劉閎終於破涕為笑。旋即,他對著江陵月行了個大禮:“多謝女醫救了我阿母,請女醫受閎一拜。”


    江陵月:“!”


    “使不得使不得!”


    天啊,劉閎可是皇子,這種大禮她怎麽受得起?要是被劉徹看見了,他一個不高興了可怎麽辦?


    江陵月連忙把劉閎提拎了起來,引得白嫩的流淚小團子微微掙紮了一下,但很快就被迫就範。


    ……咦?


    好輕。


    三歲的小孩子,怎麽會這麽輕?


    江陵月才不會說她有幾分私心,把人攏在懷裏又掂了兩下,終於確定了下來——劉閎,實在是輕過頭了。


    聯想到曆史上這位齊王無子早逝的結局……


    【係統任務:調養劉閎的身體,使其恢複健康狀態。輔助道具:營養學食譜一份。】


    【任務獎勵:1000診療值。】


    【失敗懲罰:無。】


    江陵月:【……係統,你怎麽之前不告訴我一聲,怎麽還有養崽任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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