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旦長歎一聲,緩緩搖頭:“可是我敢肯定,領袖在臨終之前,也知道他那一著棋錯了,而另外有了安排,所以才會有如今這樣的局麵。”


    我苦笑:“他老人家走錯了一著棋,可害得天下蒼生,家破人亡了。”


    鐵旦閉上了眼睛:“高高在上的人,是不理會那些的,普天下那麽多人,哪有甚麽愛民若赤的帝王。”


    連鐵旦這樣,曾享有如此權位的人,也有這樣的感歎,可知在那些“偉人”的心目之中,老百姓的性命,當真是螞蟻不如。


    我們一麵感慨,一麵喝酒,說著,各自又沉默了片刻,這才互望了一眼,兩個人心中都想到了同一個問題:鐵天音對十二天官的那一切,如果有興趣,他的目的何在?


    兩個人都沒有把這個問題直接提出來,我先開口:“天音這孩子會到甚麽地方去,你有概念沒有?”


    鐵旦抬頭望天:“照說,他應該到我這裏來。但是他自小很有主意,我也揣摩不透他的心意。”


    他說了之後,皺著眉,一字一頓地問:“那個……大秘密,現在……其實已起不到甚麽作用了,是不是?”


    我道:“雖然知道的人極少,但是一切都已安排好了。身分是不是公開,都不是問題,我想,就算公開了,隻怕也沒有甚麽人相信。”


    鐵旦神情茫然:“原來甚麽人是甚麽人的兒子,真的那麽重要。”


    甚麽人是甚麽人的兒子,自然重要之至,這隻怕是人類的天性,自己擁有甚麽,總是想把自己擁有的傳給自己的下一代,自古以來,隻有極少的人,能夠脫出這種“傳統”。


    我漫聲應著:“他有上一代的安排,下一代並不接受的——大多數有誌氣的下一代,都會拒絕上一代的安排,而謀求自己的發展。”


    鐵旦長歎:“那麽至高無上的權位,誰說能不貪戀,我說他不是人。”


    鐵旦的話,說來十分決絕,但深想一會,也是實情。這時,我心中一動,想到了鐵天音會不會掌握了這個秘密之後,進京去謀求權位去了?


    以鐵天音是鐵大將軍的兒子這個出身,再加上他掌握了這個大秘密,隻要進行一番活動,要登上權位的一高峰,也就不是難事。


    我想到了這一點,可是並沒有說出來——當然,神情不免有點古怪。


    鐵旦一下子就看出了我的心意,他道:“不會的,天音眼看著我從權位的高峰上跌下來,那對他印象深刻之極。他曾對我說過,說我們這些人真笨,捧了一個領袖出來,把自己的命運,放在領袖的掌握之中,他決不會參與半分權位的爭逐。”


    我有點不好意思,隻是道:“我隻是忽然想到。”


    我這句話才一出口,就有人自屋中走出來,接上了我的話:“忽然想到了甚麽?”


    自屋中走出來的是鐵天音,他神色自若,腳步矯捷,一下子就來到了我們的麵前。


    我吸了一口氣:“忽然想到,我甚麽也想不到。”


    我在這樣說的時候,盯著他看。鐵天音仍然若無其事,先輕輕地擁了他父親一下:“爸,喝多了。”


    鐵天音在進行這些動作的時候,目光卻望向我,我也望著他,兩個人都不說甚麽。


    鐵旦伸手,在鐵天音的頭上摸了一下:“天音,我一直教你做人應該怎麽樣?”


    鐵天音立即回答:“要光明磊落,不管淪落到甚麽地步,做人、行事,都要明刀明槍。”


    鐵旦的樣子看來疲倦之極,他分明想教訓幾句,可是也不知如何開口才好,過了好一會,他才道:“你……你記得……就好。”


    就那麽簡單的一句話,他也斷了兩次,才能說完全。


    鐵天音應了一聲:“我記得。”


    他說著,向我走來,聲清氣朗:“衛叔,我在看那些天官門的記錄時,做了手腳。”


    我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不然,也不會來找你父親。”


    鐵天音吸了一口氣——我相信他早知道我來了,見了我之後,該怎麽做,該說些甚麽,自然也是早想好了的,他是一個很精細的人。


    他道:“本來,我準備等事情過去了之後,再向你們坦白的,想不到我自己以為天衣無縫的事,卻叫你們一下子就識穿了。”


    他的話暗中在討好我,我自然聽得出來,但也自然不會為了他這樣的話而飄飄然,所以仍然隻是冷冷地哼了一聲。鐵旦握住了兒子的手,喃喃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鐵天音回了一句:“以為總可以瞞得一時。”


    我用力揮了一下手,表示廢話少說,提高了聲音:“現在事情,算是過去了沒有呢?”


    他剛才說他準備“事情過去了之後”,向我們坦白,所以我要追問他。


    鐵天音皺著眉:“我也不能肯定——”


    我雙眉一揚,目光轉為淩厲,他倒也乖覺,不等我發話,就道:“當然,我說,坦白說。”


    我沒有進一步的表示——整件事,我在鐵旦那裏,已經知道了許多。


    可是,我知道的,隻是事情發生和鐵旦有關係的一麵,另外一麵,有關十二天官的陰謀詭計,他們發現龍天官的經過等等,我都不知道。而我肯定,這一切,在記錄中都有。


    鐵天音果然不說廢話,他道:“當我看到那些記錄時,心中的驚駭,真是難以形容,我還是在很小的時候,有一次聽爸在酒後,一直在嚷著“十二天官”,醒了問他,卻遭了一頓罵,這才心中存了疑的,卻再也想不到,竟然有那麽驚心動魄的事情在。”


    我耐著性子等鐵天音把這段話說完,才用十分肯定的語氣道:“你把那些撕走的記錄拿出來讓我們看,比你來敘述好得多。”


    鐵天音的回答卻是:“我拿不出,因為那些記錄,已給我銷毀了。”


    連他的父親,也大感意外,叫了他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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