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的這句話其實極其簡單,就像是老朋友見麵後最平常的問候。


    他坐下後就道:“衛斯理先生,我可找得你好苦。”


    我因為不想迎麵碰上小納爾遜,所以是化了裝的,多少年來,我對自己的化裝術極其自信,曾經有一度,我認為我的化裝術在全世界的排名至少也在五名以內。後來有一次,我遇到一個奇人,他在一見麵就指出我是易過容的,而當時,我無論怎麽想,也想不起這個人是誰,當然,後來是知道了,這個人的名字叫遊俠。從那時候起,我對自己的化裝術的自信稍有減少,但也可以肯定,全世界範圍內,能認出化裝之後的我的人,不會超過三十人。


    令人感到悲哀的是,我的自信一次又一次遭到打擊,這一次,竟又被人識穿了,而我同樣在被人識穿之後,不知道對方是何方神聖。


    對方到底是什麽人,我不清楚,他要幹什麽,我也不知道,但有一點我是知道的,我在這裏的身份已經有人知道了,這終歸是一件極不妙的事。在最初一刻,我想竭力否認,但我還是有那麽幾秒鍾的猶豫,就在我猶豫的時候,那人又說:“這裏說話不方便,到我那裏去談吧。”


    僅僅是這一句話,我立即知道他是誰了。


    這家夥真是越來越精熟了,他的化裝術,竟然連我也一時沒有認出來。但另一方麵,他並沒有先報家門,卻開門見山,像老朋友一樣與我說話,這說明他以為我認出他了。


    知道了他的身份之後,我便不再躲躲藏藏,大大方方跟著他走出去,上了停在酒店門口的一輛車,坐上車之後,我才說了第一句話。


    他既然說酒店裏說話不方便,當然是知道目前這座城市已經成為國際間諜活動最頻繁的地區之故,在這樣一個地方,或許每一個人全都在極其嚴密的監視之下。上了他的車子之後我才說了第一句話,那是因為我知道,他的車子對於他來說,是絕對安全的。


    我說的這句話是:“小納,你這家夥,神出鬼沒,是怎麽找到我的?”


    這個人正是我的朋友小納,中央情報局的一位高級官員,最初與我有交往的是他的父親老納爾遜,那段交往追溯起來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了,當時,老納爾遜是國際刑警方麵的一位高級官員,而我卻是同一個名叫石菊的俠女一起尋找隆美爾寶藏的下落。正因為這次合作,使得我的名字在國際刑警組織之傳了開來。當然,後來我們還有過幾次合作。小納是老納爾遜的兒子,我最初與他交往的時候,他還隻不過是一名中級軍官,現在的職位卻是越來越高了,在中央情報局中,屬於那種位高資深人員。


    我對他說出上麵那句話,當然也是想多少挽回一點麵子,說明不僅僅是他認出了我,其實,我也是早認出了他的,隻不過不想這麽快就將自己暴露在他麵前而已。


    小納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隻是說:“我早知道這件事情決不會簡單,現在,竟然連大名鼎鼎的衛斯理都出麵了,那就說明更不簡單了。”


    我們之間可以說是非常熟悉的,當然很清楚對方的優勢和弱點,他剛才的那句話,其實就是在攻擊我的弱點,知道我這人近年來是越來越自大起來,所以一見麵就往我的頭上扔了一項高帽子。我也知道,越是成功人士,就越自負,他扔給我一頂高帽於,我不回他一招,那就實在說不過去,正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


    我攤了攤手:“你這句話正是我想說的,連世界上首屈一指的中央情報局都驚動了,我看我完全沒有必要再在這裏呆下去了。”


    這話如果是在我對他完全不了解或是對他們這次行動的進展一無所知的情形下,對他不會有任何效果,但現在,我已經知道,他所了解到的情況一定不會比我更多,甚至可以說是一無所獲。我這樣說當然有著特別的理由,一,如果他們有了決定性進展,一定不會費盡心思來找我,既然來找我,當然是認定了我比他們知道得更多,並且想從我這裏獲得一些他們不知道的東西;二,如果他們知道得很多的話,根本沒有必要一見麵就給我扔來一頂高得不能再高的帽子,扔高帽子的目的當然就是有求於我。


    在這種情形之下,我剛才那句話,看起來是對他們的讚譽,實則是對他們的譏諷,別人或許聽不出來,他自己心中卻是極為明白的。


    可我沒有料到,這個小納,他的修為竟已經到了爐火純青,刀槍不入的程度,聽了我這話,臉上竟一點變化都沒有,卻說:“世界上首屈一指這個評價倒也不為過。”


    這家夥,人家給他一支竹杆,他就順著往上爬,我立即就想到了中國一句俗語:“你怎麽不撤泡尿照照自己?”


    但我還沒有說出來,他卻說出了下麵的一句話:“不過,就算將中央情報局的所有力量加起來,恐怕也頂不上半個衛斯理。”


    我於是立即反駁:“就衝你這句話的功力,也說明你那個中央情報局可真是一所培養人的大學校。”


    他似乎意識到我有些不願與他們合作的意思,連忙就改口,說起了另一件事:“老祖母在這裏,你想不想見一見?”


    聽了他這話,我又是暗吃了一驚,老祖母蓋雷夫人是一個非常厲害的人物,老得恐怕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大年紀了,可她仍然在間諜這個行中有著極高的地位;她屬於一個與小納敵對的陣營,至於是哪一個國家;我也不必細說了,因為能夠與小納的陣營敵對的,全世界並不多。這兩個人雖然屬於敵對陣營中兩個位高權重的人物,絕大多數時候是在勾心鬥角,但也有許多次合作。這也正是我不肯與世界上任何間諜組織合作的原因,間諜組織與警察組織絕然不同,警察的宗旨是製止犯罪維護社會穩定,可間諜卻是不借一切竊取別人的秘密,為顛覆、控製、打擊別人服務。為了達到這些目的,他們什麽樣的手段都可能使出來,比如昨天是敵人,今天就變成盟友,卻又當麵稱兄道弟,背後刀槍相見。


    這次的事情,連老祖母這樣的人物都驚動了,可見事情比我想象的,不知要嚴重多少。知道這個消息後,說我不吃驚是假的,但我也不願將這種吃驚表現在臉上,所以故意裝得很平淡地問:“蓋雷夫人?她難道還沒有去見老祖宗?好幾年不見了,我相信她一定老得走不動路了吧?”


    小納笑了笑:“倒是老了不少,不過要論走路,我相信她定不會比你慢多少。”


    他這話明顯是雙關語,一方麵是說她仍然非常健康,另一方麵則說她的工作效率仍然一如既往的高,我裝著聽不懂,說道:“是嗎?下次見了她老人家,我一定要祝她老人家長命百歲。”


    說話間,小納的車子開進了老大哥在這裏的大使館,有幾個人迎出來,小納揮了揮手,那幾個人又退了回去。


    我和他一起走進一間小客廳,我在沙發上坐下,他為我倒了一杯酒,自己也倒了一杯,緊挨著我坐下來。


    小納喝了一口酒道:“衛斯理,你們中國人有個詞,叫開門見山,我希望你告訴我,你到底知道多少?”


    我當然是不願告訴我知道多少,其實,要說起來,我知道的也實在是有限得緊,所以我說:“至少,你和老祖母到了這裏,我就不知道。你想,我又能知道多少呢?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們到這裏來,是為了什麽?”“當然可以。”小納說:“很早以前,我們就感到這兩個國家有些變化,但一直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麽變化。直到你派郭先生來找我,我才知道,原來你也盯上了這裏的事。我相信你早已經知道,我們對郭先生所說的那一番話,根本就不會相信。我們如果相信那些話,那就說明我們根本就是一邦飯桶。”


    他還沒有說完,我就笑了起來。


    小納對我的笑感到不解:“你為什麽笑?難道我的話很好笑嗎?”


    我喝了一口酒:“不是你的話很好笑,而是我覺得你們這些人,也未免太神經過敏了。既然你肯跟我說真話,我也不必要說假話,我可以告訴你,我根本就沒有讓小郭去找你,甚至連他曾經去找過你這件事,我根本都不知道。你能不能告訴我,他為什麽去找你?”


    小納聽了我這話,顯得非常吃驚:“你說的是真話?你肯定沒有騙我?”


    我應道:“我們之間的交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為什麽要騙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小納當然不會相信我的話:“你真的不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麽事?”


    我將杯中的酒一口幹了,問道:“這裏發生了什麽事嗎?很抱歉,這幾天我沒有看新聞。”


    小納還是不信:“那麽,你到海邊酒店去幹什麽?”


    他這樣一說,我馬上知道他為什麽能找到我了。他一定也在注意於勒,於勒死了以後,他們甚至進行過調查,當然就發現有一個很奇怪的東方人曾與他接觸這件事,然後,這個東方人又非常神秘地失蹤了。於是,他便認定,這個東方人是我。


    我原想告訴他,我是到這裏來旅遊的,但很快便知道,這種話根本不可能讓他相信。第一,我如果真是來旅遊的,不會隻是一個人,至少也應該有白素在,甚至應該是和紅綾、白老大幾個人一起;第二,我的傳奇經曆太多,可以說每一次經曆都是一次探險旅遊,在這種情形之下,我說我的目的僅僅隻是為了純旅遊,誰都不會相信。


    這想法當然是一瞬間冒出來的。有人將現代電腦吹得怎樣怎樣,其實,電腦永遠不會有人腦快,讓一部電腦進行這樣的思考,至少也需要幾十秒鍾,而我當然用人腦思考,估計最多不會超過兩秒。實際的情形也不能超過兩秒,小納是何等樣人?我思考的時間一長,他馬上就會覺察,那麽,不論我怎麽說,他也定不會相信了。


    “不錯,我是因為有點事要辦。”我答道:“但是,這事與小郭沒有任何關係,雖然我知道他現在也在南美,但這完全是巧合。同樣,跟你以及你所說的事沒有任何關係,我可以肯定這一點。因為我正在進行的事,是一件純私人的事,不涉及任何國際糾紛。”


    他還有些不甘心:“那麽,郭先生在這裏辦一件什麽事,你總該有所了解吧?”


    我看了看他:“你認為,他在所進行的事情沒有最後結果之前,會告訴我嗎?那麽,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們到這裏為了什麽?”


    小納聽到這裏,將酒杯猛地往茶幾上一放,站了起來,在房間裏來回踱了幾步,然後停在我的麵前:“衛斯理,你太不夠朋友了,你讓我覺得,你簡直就是一個不講朋友感情的人,你是一個冷血動物。”


    我隻是朝他笑,不說話,其實,我又能說什麽?


    我反問:“你如果夠朋友的話,為什麽不將你到此的目的告訴我?再說,夠不夠朋友,那完全是一個私人感情問題,同各自的工作根本扯不上關係。如果按你的說法,你和老祖母能說是朋友嗎?但我知道,有許多次,你們合作得非常好。”


    小納很激動地揮了揮手:“你能言善辯,我也不跟你說了。但我可以回答你剛才的話,並不是我不告訴你什麽,而是你知道的比我們不知多多少,甚至可以說,我們根本就是不知道任何實際的東西。到這裏,我們就像是瞎子一樣。”


    聽他這樣說,我站了起來:“那麽,我告訴你,其實我也就像是瞎子一樣,你相信嗎?”


    他見我往外走,便在後麵喊:“你別急著走,我們還有很多同共的話題,不是嗎?”


    我站下來,轉過身對他說:“或許有,或許沒有,現在我還不能確定。如果你正在進行的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的話,我希望你有了任何發現以後,不妨向我透露一點,如果這件事引起了我的興趣,那麽,我們可能就有再一次合作的機會了。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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