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拿馬運河區住了將近六個月,有一天晚上,他奉雇主之命,送一封信到一家旅館去。收信人的名字是韋定鹹,或者正式一點說,是韋定鹹博士。


    韋定鹹博士是一個探險家,雖然是白種人,可是由於長期從事探險工作的緣故,他的膚色,看來幾乎和黑人差不多。


    盛遠天送信去的時候,韋定鹹在他的房間中,正和一個身形矮小的當地人,在發生劇烈的爭吵,用的是當地語言。盛遠天在巴拿馬已住了六個來月,也很懂西班牙語了。


    韋定鹹博士在收了信之後,給了盛遠天相當多的小費。要是盛遠天收了小費,信也送到了,轉身就走,那麽,就什麽事也沒有了。


    可是在這時候,他卻略停了一下。令他停下來的原因,是由於在一隻行李箱上,放著一具三十公分高的雕像。那雕像看起來十分眼熟,盛遠天一時之間,還想不出在什麽地方見過,所以多看了兩眼。


    就在這時候,他聽到韋定鹹博士在罵那當地人:“你答應我,可以找到她的,也收了我許多費用,忽然回答我一句找不到了,這算是什麽行為?”


    那當地人苦著臉,連連鞠躬:“博士先生,我也沒有辦法。我已經打聽到,她到了美國,在一家小酒吧混,酒吧老板替他取了一個名字叫瑪麗。”


    盛遠天在看了那雕像幾眼,仍然想不出在什麽地方曾見過,剛準備離去之際,忽然聽到那當地人這樣說,他不禁陡然震動了一下。


    世上叫瑪麗的吧女,隻怕有好幾千個,盛遠天這時還未曾想到他們在談的,會是啞子瑪麗。他隻是突然想起來了,他感到那個雕像很熟,是因為那雕像和瑪麗割破了她自己的乳房,取出來送給他的那個小雕像是一樣的,隻不過放大了許多,所以一時之際,認不出來而已。正由於他想到了這一點,所以他又停留了一會。


    這時,他聽到韋定鹹在怒吼道:“既然有了她的下落,就該去找她!”


    那當地人哭喪著臉:“我去找了,可是當我去到那裏的時候,她已經不在了。她根本不會發出任何聲音來,自然也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裏!”


    盛遠天聽到了這兩句話,他實在忍不住了。雖然他知道他隻是送信的小廝,在這種場合下插口,是很不禮貌的事,但是他還是忍不住道:“先生,你說的是啞子瑪麗?”


    那當地人陡然轉過身來,緊盯著他,神情看來像是當他是大救星一樣:“你知道啞子瑪麗?求求你告訴我她在哪裏,韋定鹹先生要殺了我哩!”


    韋定鹹也神情專注地望著盛遠天,盛遠天的神情很無可奈何,道:“半年之前,我倒是和她每晚見麵的,可是現在,我不知道她在什麽地方!”


    當地人苦歎一聲,韋定鹹卻像是受了戲弄一樣,陡然之間,怒氣勃發,一躍向前。他看來已有五十出頭年紀,可是向前撲過來的架勢,卻還矯健的像一頭美洲黑豹一樣。


    盛遠天絕未曾想到,像韋定鹹博士這樣的上等人,也會忽然之間動起粗來,所以連躲避的念頭都未曾起,一下就被抓住了胸前的衣服。韋定鹹的神情,看來又焦急又凶狠,抓住了盛遠天的衣服,吼叫著:“你見過她?你替我把她找出來!”


    盛遠天又是吃驚,又是生氣,他覺得對方實在不講道理之極了。所以,他也顧不得自己和對方身分懸殊,爭吵起來一定是他吃虧,他用力一推韋定鹹,同時,自己的身子,也掙了一掙。


    可是韋定鹹把他的衣服抓得十分緊,在一推一掙之下,盛遠天身上那件衣服,“刷”地一聲,被扯下了一大幅來。盛遠天心想這個博士簡直不可理喻,正準備後退之際,忽然看到韋定鹹雙眼發直,盯在他的胸口上,連眼珠都像要跌了出來一樣!


    韋定鹹在剎那之間,神態變得這樣異特,令盛遠天吃了一驚,不知道他下一步準備怎樣。他正想轉身逃出去之際,韋定鹹陡地叫了起來:“別動,站著別動,看上帝的份上,求求你站著別動!”


    盛遠天心中苦笑了一下,站定了不動,韋定鹹的視線,仍然緊盯在他的心口,而且急速地喘著氣。在那一剎間,盛遠天的心中,由於對方的神情實在太怪異,他甚至閃過了一個十分滑稽的念頭──這位韋定鹹博士,不會是一個同性戀狂吧?


    韋定鹹接下來的動作,令盛遠天也感到自己這樣想太可笑了,因為他立時知道了韋定鹹的目標物是什麽。韋定鹹自口袋中,取出了一枚放大鏡走近盛遠天,湊著眼,通過那放大鏡,全神貫注地,看著盛遠天項際所懸著的那個小雕像!


    他看得如此仔細,而且看得如此之久,又一直在喘著氣。盛遠天被他噴出來的氣,噴在胸口上,弄得很不舒服。


    韋定鹹足足看了五分鍾之久,才直起身子來。當他直起身子來的那一剎間,他的神情,像是不知道應該如何才好,想說話,可是開了口幾次,又沒有說出什麽來。


    當他終於說出話來之際,卻又不是對盛遠天說的,他向那當地人揮了揮手,道:“這裏沒有你的事了,你滾吧,記得以後別讓我再見到你!”


    一直在愁眉苦臉的那個當地人一聽,大喜過望,連聲道:“一定不會再讓你見到,韋定鹹先生,再見了──不,不會再見了!”


    他像是一頭被人踩住了尾巴,才被鬆開的老鼠一樣,逃了出去。


    在那當地人走了之後,韋定鹹向盛遠天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坐下來。然後,他轉身,走向寫字台,打開了一個公文袋。


    盛遠天並沒有坐下來,他隻是在迅速地轉著念:那個小雕像──韋定鹹一看到了那個小雕像,就變得這樣失魂落魄,一定是這個看來絕不起眼的小雕像,有著什麽重大的關係在!


    盛遠天這樣想,一大半原因,自然是由於他是親眼看到,啞子瑪麗用鋒利的小刀,剖開了她自己的乳房,將那小雕像取出來的緣故。


    盛遠天這時想到的是:韋定鹹如果要這小雕像,自己應該如何應付呢?


    盛遠天還沒有想出應付的辦法,韋定鹹已經轉過身來,手中拿著一張支票,來到了盛遠天的身前,道:“這是你的!”


    盛遠天低頭向支票一看,當他看清了支票上的銀碼之際,他不禁低呼了一聲:“我的天!”


    支票上的數字,寫得清清楚楚,是美金五萬元。在那一剎間,盛遠天看到的,不但是那個數字,而且透過了那個數字,他看到了房屋,店鋪……一切生活上的享受!那時的物價低,這張支票,可以在美國南部,換一個相當具規模的牧場了!


    盛遠天盯著支票,那數碼太吸引人了,令得他一時之間抬不起頭來。他聽得韋定鹹道:“這是你的,你把項間的那東西給我。”


    一個“好”字,已經在盛遠天的喉際打著滾,快要衝出口來了。然而盛遠天畢竟是一個聰明人,在那一剎間,他想到:韋定鹹一下子就肯出那麽高的代價,那證明這個小雕像,一定是極有價值的東西。自己雖然對這小雕像究竟有什麽用處,一無所知,但是韋定鹹是一個學識極豐富的人物,他一定知道這小雕像的真正價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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